从小立志要成为六宫之首。于是我嫁太子,只要我熬死现在这个病恹恹的皇后就行,可又来了一个德妃……次日又来了个婕妤……
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1
自我年少之时,心中便悄然埋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——立志要进入那庄严的宫墙之内。
这番心绪,得追溯到我六岁那年,有幸随祖母一同入宫,探望我那久居宫中的姑姑。
那天,阳光温和地洒在宫墙上,为这座庄严的宫殿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。
姑姑容貌如花似玉,气质端庄高贵,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尊贵气韵。
她笑盈盈地轻抚我的脸颊,声音温婉如春风,问我年岁几何。
她身旁的宫女,也个个容貌出众,举止娴熟,轻声细语地逗弄着我,让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与温暖。
这与我家中那些侍女截然不同,她们动辄便将我捉去,毫不留情地责罚我。
步入殿内,只见布置华美而不失典雅,暖意融融,仿佛春天从未离去。
殿中那尊香炉,轻烟缭绕,散发出珍稀而馥郁的龙涎香,姑姑淡然一笑,说是皇上特别赏赐的恩典。
那一刻,我被这位受宠妃子的气度深深折服,内心由衷地敬佩。
姑姑又温柔地牵起我的小手,说要带我去觐见那至高无上的皇后娘娘。
我们乘坐着高高的轿辇,缓缓穿行于宫墙之间,视野比平日里步行时开阔了许多。
就连那红墙碧瓦,也似乎因这高度而显得不再那么高耸入云。
而地上的宫人们,则一个个恭敬地低头行礼,身子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青石地面。
我立刻被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所吸引,转头对姑姑豪情万丈地说:“等我长大了,也要成为像姑姑一样的贵妃娘娘!”
姑姑听后,笑得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晃动,闪烁着迷人的光华。
“做妃嫔虽好,但若论尊贵,那还得是——”
说着,她那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指向了坤宁宫的方向。
那时的我,尚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,心中满是困惑。
然而,不过一刻钟之后,我便豁然开朗。
原来,在皇后娘娘面前,姑姑那排场与气度,根本不算什么。
只见众多如姑姑般受宠的妃嫔,纷纷跪在皇后娘娘面前,恭敬地请安问好。
这一幕,令我震惊不已,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激动万分。
自懂事以来,我的内心还从未如此澎湃过。
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!
我暗暗立誓,将来一定要成为那母仪天下的皇后!
那时的我,刚刚开始识字,带着满心的好奇,跑去问家塾里那位总是神情严肃的夫子。
当时,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,洒下斑驳的光影,家塾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。
我仰着头,眨巴着眼睛问道:“夫子,如果一个女子,心中渴望嫁入那深宫之中,她该学哪些字,读哪些书呢?”
夫子一听,顿时怒形于色,吹胡子瞪眼,脸上的皱纹都皱作一团,厉声斥责道:“荒唐至极!你小小年纪,竟不知羞耻为何物!还不赶紧把《女德》抄上十遍!”
我听了这话,心中如同燃起一团怒火,又气又委屈。
我愤愤地想,阿兄一心想要考取功名,将来做一位朝廷重臣,家中不仅为他请了夫子,还安排了陪读。
怎么轮到我,只是有了一个想成为皇后的念头,就成了不知羞耻之人?
明明姑姑进了宫,成了宫中娘娘,全家上下都以此为荣,逢人便夸,仿佛是莫大的荣耀。
我越想越气,干脆跺了跺脚,径直跑去找祖母。
祖母的庭院里,种满了各色花草,此时正值花期,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散发出阵阵清香。
祖母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,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。
我跑过去,扑进她的怀里,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。
祖母听后,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,说道:“我们小裳儿志向远大,这有什么不好。”
祖母的笑容,与姑姑偶尔流露的那种自信从容的神情,隐隐有些相似。
祖母看着我,目光温柔而深远,缓缓说道:“小裳儿啊,你嘴上说是想入宫为妃,可祖母知道,你真正渴望的,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。”
权力。
这两个字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,我仿佛看到自己站在权力的巅峰,掌控一切,所有人对我俯首称臣,我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。
我撅着嘴,低声嘟囔道:“可夫子说我不知羞。”
祖母听了,忍不住笑出声来,那笑声爽朗而慈爱:“他呀,自己无才无能,却一心想着做官,在你祖父面前卑躬屈膝地求举荐,才真是不知羞耻呢。”
见我眼巴巴地望着她,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好奇。
祖母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,眼中透着一丝神秘与智慧,说道:“那祖母告诉你一句,事情要藏在心里才能成功,话说出去就容易失败。”
我独自站在窗前,眼神有些迷离,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。
既然无人可问、无人可说,那我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答案。
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女塾的书房,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,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典籍。我在那一排排书架间来回穿梭,一本本仔细翻阅,从晨曦微露一直找到日影西斜,始终未能找到一本能教我如何成为皇后的书。
不仅如此,因为我总是在课堂上语出惊人,说出些不合常理的话语,惹得先生大为恼怒,便罚我抄写了许多遍《女德》《女训》《女戒》。
那些书中写着,女子应温婉贤淑,举止要端庄大方,性情要温顺谦和。
可我心里却疑惑不已,照这个标准,家里祖父、大伯、阿爹,他们也未必完全遵循所谓的“男德”,可皇帝还不是常常赏赐我们家金银珠宝、锦缎华服?
夜幕降临,万籁俱寂,月光如水洒满庭院。
我趁着夜色,悄悄翻进阿爹的书房。书房中静谧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,我借着那微弱的光,将能翻看的书全都一本本地细读,一直看到深夜。
他们的书中没有“男德”“男戒”“男训”这类约束男子的条文,字里行间尽是关于世道的阴暗、人性的复杂,仿佛一张张血盆大口,吞噬着人的希望与善良,写满了这吃人的世间。
我看得如痴如醉,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,兴奋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。
这,才是我真正该看的书啊!
那深宫之中,就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,真心在这里被随意践踏,如同破旧的鞋履一般不值一提,而权势才是保护自己的坚固铠甲。
人生就如同一场永不停息的斗争,只要生命尚存,战斗就永远不会终结。
从那天起,我彻底醒悟。
2
姑姑的宫中筹办了一场盛大的花朝宴,特地遣人送来请帖,邀我前往赴宴。
太子已至二十岁的弱冠之年,依循礼制,应当为其择定太子妃。
这场花朝宴,无疑是踏入宫廷、进入皇家视野的一张入场券。
秋华是我身边贴身侍奉的丫鬟,亦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之人,她善于搜集各类情报,如同一只机敏的雀儿,总能带来最新且确切的消息。
她方才在外头走了一趟归来,便忠心耿耿地向我禀报:“大小姐那边也收到了请帖。”
沈家之中不乏年纪相宜的闺秀,姑姑此举,想必是想将家中适龄的女子一一观察,再从中做出抉择。
大伯家的霜姊,容貌出众,堪称倾城之色,且年岁又长我几岁,按理说,姑姑更应属意她为太子妃。
秋华迟疑片刻,低声建议道:“不如,您去与大小姐说一声,劝她莫要前去赴宴?”
可祖母教导我的第一准则便是,凡事需暗中谋划方能成事,即便霜姊与我情谊深厚,我也不能向她吐露半分真实心思。
于是,我步履轻盈地前往霜姊的闺房。然而,我此行并非为了见她,而是为了拜访她的贴身嬷嬷——陈嬷嬷。
此时,阳光透过窗棂洒落,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砖地面之上,如同碎金铺地。
“小小姐可是来与大小姐商议花朝宴一事?”陈嬷嬷见我进来,面带笑意地问道。
我故作忧心忡忡之态,轻蹙眉头说道:“宫中规矩繁复,贵人众多,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祸端,那可就难办了。”
陈嬷嬷依旧面带和蔼笑容,如同春风拂面般温柔地安慰我:“有贤妃娘娘在,小小姐无需担忧。”
我轻轻叹息一声,那叹息轻柔如风拂水面,荡起一圈圈涟漪:“姑姑为何独请我们姐妹二人,嬷嬷心中想必比我更清楚。一旦入了宫门,便如同沉入深海,再难回头。上一次见姑姑,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吧?”
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,如同落日余晖,缓缓隐没在天际:“是。”
我随意开口,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:
「姑姑先前带入宫中的那两位侍女,如今竟再无音讯,也不知她们是生是死。」
话音落下,我深深一叹,满含忧思,那叹息在空气中缓缓飘散。
庭院里微风轻拂,树叶轻轻摇曳,发出沙沙声响,仿佛在低语着什么。
陈嬷嬷的女儿小珠,一向是霜姊身边最为亲近的侍女。
倘若霜姊入宫,小珠定会随行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毕竟,这关系到亲生女儿的去向,任谁都会在心中反复权衡斟酌。
趁着陈嬷嬷一时出神,我灵机一动,转身便朝霜姊所在的方向走去,打算拦住她。
只见霜姊正静立于花园之中,目光痴痴地望着盛开的牡丹,眼中流露出一抹迷离与怅然。
那牡丹在阳光映照下,花瓣娇艳欲滴,红如烈焰,粉似云霞,随风轻摆,散发出醉人的香气。
秋华这丫头机灵得很,见状立即拉着小珠往一旁走开,为我腾出与霜姊单独交谈的空间。
我则满脸亲昵之色,快步上前,轻握住霜姊那纤柔的手,随即绘声绘色、添枝加叶地将自己对入宫的恐惧,从头至尾倾诉了一遍。
霜姊微微抬头,温柔地望着我,轻声安慰道:
「不必担忧。」
但若细看,便能察觉她眉宇间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愁,那愁绪如轻烟般萦绕在她眼角。
我见状,趁势再进一步,继续说道:
「听闻太子身边已有数位宠姬。」
霜姊听后,顿时沉默,只是静静伫立原地,目光略显游移。
少女怀春,乃人之常情,无人能免。
然而,少女心中所念之人,断然不会是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。
毕竟,美人儿往往对感情格外执着,在她们心中,婚姻应是纯粹而美好的。
而我却并不在意这些。
我心中清楚,我的目标是成为太子妃,而非去计较太子的私情之事。
3
秋华回来时满面春风,我忍不住问她,她和小珠说了些什么。她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闲聊,「聊了些关于人彘的旧事。」
我顿时对这丫头刮目相看,跟着我久了,果然也练出来了。
小珠回去后,势必会和陈嬷嬷商量,两人一合计,恐怕也会在霜姊耳边吹吹风。
大伯母就只有霜姊一个女儿,宠爱得如同掌上明珠,只看霜姊能否说动她了。
我特地送了一坛醉虾过去,算是个提醒。
果然,花朝宴的前一天,霜姊病倒了。
祖母派人拿着名帖去请了太医,说是偶感风寒。
这太医可不是单纯来看病的,是做给宫里人看的。
我和几位姐妹一同入宫,姑姑一眼就认出了我,「小裳儿都长这么大了,快过来让本宫瞧瞧。」
见我恭敬行礼,举止得体,姑姑露出满意的神情,「果然是个大姑娘了。」
寒暄几句后,众人便各自散去,姑姑却单独把我留在身边说话。
「听说霜儿病了,你做了什么?」
我心头一惊,脸上却不敢显露,姑姑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,「说吧。」
面对这位老狐狸姑姑,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恐吓霜姊的事全盘托出。
她听后轻笑,「手段是有,不过还太嫩了些。」
见我面露不服,她耐心引导,「你应该让你姐姐出面。她已经被嬷嬷和侍女说得心神不宁,自然表现不会太好,正好衬托你的出色。你再在众人面前对她多方维护,表现出姐妹情深,更显你宽厚温婉。这一整套下来,才是抛砖引玉。」
我顿时豁然开朗,「妙啊!」
原来真正的手段要分三层,说一层,做一层,真正的目标在第三层。
我确实考虑得太少了。
这样的错误,今后绝不能再犯。
姑姑笑问,「你真想嫁进宫?」
我反问,「姑姑这些年可曾后悔?」
她眼波流转,笑意盈盈,「至少不比其他女子过得差。」
我完全理解,同样是嫁人依附夫君,至少嫁入皇家能得富贵权势。
这世上所有人,其实都在为皇家效力,男人学文习武,女人持家教子,归根结底,都是在将自己卖给帝王家,不分高低贵贱。
姑姑看得通透,所以她进了宫,也过得不错。
她满意地看着我,仿佛在看年轻时的自己。
「小裳儿,你天生就该在这宫里。」
没错,我也这么觉得。
4
姑姑安排我与太子见了一面,她说:「我的眼光向来不会出错,他是个聪慧之人。若能嫁一个聪明的夫君,日后便能少许多烦恼。」
萧昇玉唇红齿白,面如冠玉,他亲热地唤我一声玉裳妹妹,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。
我心中暗喜,自己容貌出众,家世又显赫,他没有理由对我不满意。
我望着他身着太子独有的浅黄衣袍,心中也泛起一丝涟漪。
虽说不上情投意合,但至少彼此满意,正合我意。
三日后,宫中传来旨意,沈家之女沈玉裳,被册封为太子侧妃。
太子妃是禁军统领姜远之女姜清月,我曾见过她一面,她父亲孔武有力,她却体弱多病,像个柔弱的美人灯,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。
这个结果虽非最佳,但我可以接受。
姜清月身子孱弱,我想,迟早我会等来机会。
圣旨下达之日,霜姊一脸愧疚地躲在大伯母身后。
她们母女一同前来寻我,大伯母热情地握住我的手,说:「小裳儿,你放心,家里我们都会好好照应的。」
她招手让丫鬟送上一堆金银珠宝,「这些权当是给你添妆的礼。」
她的态度过分殷勤,让我心生疑虑。
细细听来,才知大伯母早已为霜姊相中了虢国公的长子,两人早已心生情愫,每月在大昭寺礼佛时,总会在牡丹园巧遇。
却因姑姑的一纸帖子,差点拆散了这对有情人。
对于我挺身而出、成全大局之举,她们母女感激万分。
原来我竟如此顾全大局。
阿爹送来了满满一箱书,语重心长地叮嘱我:「以后别再半夜点灯看书了,灯火伤眼,还是白天读的好。」
阿娘则备下许多金银细软,说:「女儿嫁过去后,手头宽裕些,家里永远有钱供你花用。」
带着亲人的牵挂,我踏进了东宫。
小轿轻轻摇晃,我心中思忖,姜清月的家世确实稍逊一筹,一个禁军小统领的女儿,怎会成为太子妃?
虽说宫中选妃看中家世、容貌与品行,但最终结果往往并非三者简单相加。
我小时候极爱算术,喜欢每件事都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比如,已知东宫中有三位才人,两位美人,如今又添一位太子妃和一位太子侧妃,问:共有几人?
红轿落地,我已然得出答案。
不过两人,一是我,二是太子妃。
其余的,都不足为惧。
5
太子妃比我早三日进入东宫。我以前也曾见过姜清月,她的脸色一向偏白,但如今正值新婚之际,面上也浮现出些许红润的喜意。她轻声说道:「妹妹快请起。」
「妹妹虽为侧妃,却也是正式册封在玉牒之上的,往后便以姐妹相称吧。」姜清月语气略显迟疑,脸上透出一丝窘迫。
无妨,我来,我不怕没脸面。
「姐姐在上,请受妹妹一拜。早闻姐姐才情出众、容貌不凡,今日得见,实在令人钦佩,自愧不如。」
萧昇露出满意之色,点头道:「玉裳出身名门,最是知书达礼。」
我轻声回应,带着几分羞涩:「夫君过奖了,今后还请多多指教。」
姜清月似是情绪激动了些,忍不住轻咳了几声。
我关切地问道:「妹妹听说娘娘自闺中起便体弱多病,若日后有何吩咐,尽管告知妹妹——」
「娘娘只是轻微受凉,侧妃娘娘不必多虑。」姜清月身旁的嬷嬷突然插话,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。
我明白了。
她的确是身子虚弱。
人往往最缺什么,便越要炫耀什么。嬷嬷这番话,反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。
我温婉地望向太子:「是臣妾多嘴了。」
今日我特意打扮了一番,即便在姜清月面前,我也依旧是最出挑的那一个。
萧昇的目光几乎未曾从我身上移开。
嬷嬷见状,大约是看不下去了,悄悄示意太子妃让我尽快告退。
临走前,我投去一道恋恋不舍的眼神给太子,然后转身离开。
当夜,他果然早早来到我房中。
我心中欢喜,没有恩宠,何谈将来?他喜欢我,便是个良好的开端。
再说太子容貌也颇为俊朗,我们二人一番缠绵之后,便静静地依偎在床上。
他轻声问道:「爱妃,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?」
这位太子倒是贴心,但我只是略带羞涩地答道:「臣妾别无所求,只愿与夫君白头偕老。」
你若长久,我便也能长久。
我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子妃、皇后,乃至太后。
不过这话我并未说出口,萧昇也没有再追问。
他是个聪慧之人。
我不说,是因为他眼下还无法给予。
有些男子不喜欢女子总爱索要珠宝首饰或金银财物,其实是因为那女子心里认定他所能给予的也就仅此而已,要别的他也确实拿不出来。
若她开口求一个一品诰命的封号,难道那男子便能轻易赐予吗?那不就成了自取其辱?
只要萧昇能顺利登基为帝,我自有办法坐上皇后的位子。
两人各怀心思,却仍相拥而眠,情意绵绵。
次日,东宫中的才人与美人也来向我请安。
她们皆是太子先前宠幸的姬妾,其中有一位姚美人生得尤为出众。
她极擅长舞蹈,跳起胡旋舞来更是令人目眩神迷,旋转时如风般轻盈,令人心驰神往,太子也颇为喜爱观赏她的舞姿。
然而,舞跳多了,脑子便容易迷糊。
因此,她竟胆敢抬头挑衅我:「娘娘虽有侧妃之名,说到底也不过与我们身份相差无几。论正统,太子妃才是真正的主母。」
我微微一笑,示意秋华将准备好的礼物分发下去。
送给姚美人的是一匹精致的碎金丝,最适宜制作舞衣,穿在身上光彩夺目,宛如仙子下凡。
只是这料子略显轻薄,极易破损。
尤其是在快速旋转的舞步中。
即便萧昇再喜爱姚美人,也未必愿意看到自己的妃嫔衣衫不整。
唉,若我早知日后姚美人会成为本宫最忠实的追随者,我定会手下留情。
可惜啊。
6
傍晚时分,太子退朝归来,姜清月亲自在东宫门前迎接。
我望着她眉宇间隐约透出的倦意,听闻她今日已将东宫上下大小管事尽数召见,一直忙碌至今。
萧昇神色中满是怜惜,我亦心生忧虑,「娘娘还是以身体为重。」
太子望了我一眼,道:「不如让玉裳协助你。」
我见姜清月身旁的老嬷嬷似欲开口阻拦,但我已抢先回应。
「臣妾才入东宫两日,怎敢贸然插手宫中事务,若被外人知晓,岂不落得个越权之嫌?」
那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或许她未曾料到我会主动推辞这送上门的权柄。
但她很快又认定我不过是另有所图,因此更加戒备地盯着我,仿佛我下一刻便会对她不利。
不至于,我来东宫才一日而已。
真要动手,也得是以后的事。
我用过晚膳后便起身离去,东宫人多,昨夜我已侍寝,今日自是轮不到我。
秋华为我卸妆时,神色神秘,「小姐,您可知道,太子妃与太子乃是真心相爱。」
什么情况?
秋华压低声音道:「奴婢今日打听到,太子与太子妃早年曾在慈云寺相遇,当时太子出门未带银钱,是太子妃解了他的窘境。太子遂将随身玉佩赠予太子妃,两人便由此定下终身之约。」
我听得饶有兴趣。
这真是个动人的故事。
俊男靓女一见钟情,美人救英雄的桥段竟如此清新脱俗。
后来,萧昇查知了她的身份,便亲自前往皇帝面前求赐婚,誓言非她不娶。
对姜清月而言,那次偶遇的风度翩翩少年,竟然是尊贵无比的太子,还对她一往情深,誓要将她迎入东宫。
世间所有的幸运仿佛都眷顾着她。
可惜的是,
自她被册封为太子妃之后,好运便戛然而止。
成婚次日,夫君便告知她,娶她之时,还另娶了一位女子,且府中早已有四五个美妾。
她今日的疲惫,不仅仅源于操劳,
更因昨日萧昇留宿于我房中。
还传了两次热水。
其实我觉得姜清月想得太玄乎了,这事没那么神秘。
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,她爹姜统领才是真正的月下老人。
他身为禁军统领,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,暗中安排女儿出门与太子“偶遇”并非难事。
我猜萧昇迟早会明白,真正牵红线的其实是他的岳父大人,但他仍执意迎娶姜清月,可见他是真心动情。
再看姜清月望向萧昇的眼神,满是柔情与深情。
这几日我每次见她,她腰间总系着一枚男子玉佩,想必便是当日的定情信物。
也罢,那我确实无法成为太子妃。
谁让他们的感情如此深厚呢。
7
太子在我与太子妃的寝殿之间轮番歇宿,态度可谓中正平和。
那些原本就不得宠的姬妾,愈发低调如鹌鹑,瑟缩不语。而几位曾受宠的美人,则难免心生不满。
清晨时分,姚美人便开始在庭中翩翩起舞,丝竹之声远远传来,连我所居的重芳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秋华悄悄告诉我,今日姚美人计划在太子下朝归来的必经之路——桃花树下献舞,还特意穿上了那件用粹金丝织就的舞衣。
我略一估算太子回宫的时间,便知她此举正好能让太子目睹她的窘态。
其实我对姚美人并无深仇大恨,以她的出身与背景,也构不成对我真正的威胁。但我不容许任何人公然挑战我的权威。
这不仅关乎我个人的威信,更会助长其他姬妾效仿的风气,形成不良示范。
因此,我心中毫无愧疚之意。
我原打算前往太子妃处请安,顺便试探姜清月的态度。
还未踏出殿门,姚美人却已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。
呵,这么快就来问责了。
我虽有所准备,却不料她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,哭哭啼啼地喊道:
「娘娘!娘娘要为我做主啊!」
这样的开场,倒是出乎我的意料。
她一脸委屈,「今晨我穿着娘娘赏赐的粹金丝舞衣在花园练舞,却不料太后娘娘今日也驾临东宫。太后娘娘一见我身上的衣裳,便严厉斥责,命我立刻脱下,说我奢靡浪费,如此价值千金的衣料,我怎有资格穿——」
她哭得更伤心了,「明明是娘娘赠予的礼物,我又怎会不配穿呢!」
她脸上满是懊悔与心疼,「若早知这匹料子如此贵重,我、我定不会轻易穿出来炫耀的。」
她羞惭地低下头,「我从前冒犯娘娘,娘娘却不计前嫌,还赐下如此贵重的布料,我真是罪该万死!」
哦,原来是那件舞衣还没出风头就被太后强行收走了啊。
她面露羞愤之色,「求娘娘宽恕。」
其实,这并非我原本的意图。
但我也能理解。
这就好比你得到了一件珍贵之物,却被婆婆斥责你不配拥有,还强行夺走。
姚美人的月例不过十两银子,她感到心痛也是人之常情。
她又开始抽抽搭搭,哭得我头都疼了。
我只得命秋华取出几匹其他布料赠予她,总算将她安抚送走。
她泪眼婆娑地抱着新得的布料离去,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恰好被萧昇撞见。
他神色略显迟疑,似乎正在权衡该站在哪一方。
待姚美人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后,他望向我的眼神又恢复了温柔,「玉裳贤德。」
男人都喜欢看到后宫和睦、妻妾融洽的场面,我便顺势推舟,将姚美人轻轻推向他怀中,「既然妹妹受了委屈,那就请殿下多加安抚她吧。」
姚美人娇柔地望着我,满是感激,「娘娘真好。」
她真啰嗦。
8
其实太后前往东宫,并非仅仅为了针对姚美人。
太子良娣的位份尚空缺,太后兄弟家的侄女蒋晚云正好入宫填补了这个位置。
蒋晚云与萧昇自幼相识,两人实为表兄妹,她生得娇艳动人,性情又带着几分倔强,与我及太子妃的端庄相比,别有一番活泼灵动的风韵。
姚美人尚未来得及重新燃起往日的情愫,便已被蒋良娣抢去了风头。
萧昇连续宠幸她三日,这待遇就连姜清月与我也未曾享有过。他从蒋晚云的寝殿出来,前去上朝时,还能听见她在屋内如百灵鸟般,一口一个“表哥”,叫得亲昵万分。
萧昇对蒋晚云似乎怀有长久宠爱的打算。
我去探望太子妃时,她脸上的笑意略显勉强。
内务府的一名太监进来禀报,说娘娘所要的茶已无存货。
她神情恍惚,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蟠龙玉佩,轻声道:「那就算了。」
我唤住了正要退下的小太监,问道:「缺的是什么茶?」
小太监支吾着答道:「是娘娘要的玉龙茶。」
我抿了一口太子妃宫人奉上的茶汤,味道寡淡得如同刷锅水,便淡淡开口:「玉龙茶是川西的雨后采摘之茶,按理说应正好运抵京城。这种茶虽不算名贵,但也不至于无货可寻,怎会没有?」
小太监顿时怔住,脸上露出一丝慌张。
姜清月也愣住了,她抬起头望向我,我轻叹一口气。她果然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,要骗她实在太容易了。
其实她喝的是茶叶梗子我都懒得计较,我真正担心的是底下的人见太子妃好说话,连带影响我自己的生活质量。
她张了张嘴,尚未开口,那名小太监突然扑通一声跪下,连连叩头,声音带着哭腔:「娘娘饶命!娘娘饶命!」
小太监的声音中满是惊惧:「是……是陈大伴说的,说这样回娘娘就可以了。」
陈大伴是东宫的掌事太监,自幼随侍太子,深得信任,在东宫拥有极大的权势。
我陪嫁丰厚,又有姑姑作为靠山,从未受过他的刁难。
但姜清月便未必如此了。
我与太子妃对视一眼,她轻声问道:「陈大伴为何会这样说?」
小太监支吾着说不出话来,我则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角的褶皱,淡淡道:「送去慎刑司吧。」
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,拼命求饶:「娘娘饶命!小的实在不知!只知道——」
我与姜清月听罢他的哭诉,面面相觑。
你哪有不知的,我看你比谁都清楚。
陈大伴掌控着东宫上下大小事务的决定权,凡有事务,皆需先经他过目,方可执行。
姜清月的饮食并不讲究,连一杯雨后茶都会被他截下。
可见此人贪婪至极,雁过拔毛的程度已到了何种地步。
陈嬷嬷气得脸色发白:「太子妃何等尊贵!怎会受一个阉人的气——」
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复杂,躬身行礼,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:「多亏有侧妃娘娘在,否则我们娘娘就要被如此糊弄了。」
其实呢。
算了。
我连忙示意她免礼:「嬷嬷客气了,我这个人对俗务较为熟悉,又喜欢追根究底,姐姐莫怪。」
姜清月望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感激:「玉裳妹妹,你真是个好人。」
我浑身一颤。
这已是第二次被人说我人好了。
我总觉得没人真正了解我,心中不免有些寂寞。
9
我原以为姜清月会对陈大伴采取行动,然而等待许久,却始终未见她有任何动静。
萧昇私下对我说,姜清月是个识大体的人,看在太子的面上,并未轻举妄动处置陈大伴。
其实他早就对陈大伴的贪婪感到厌烦,只是这个太监是先帝赐予的,遣他出宫并非难事,只怕有人借此大做文章。
归根结底,陈大伴虽亏待了姜清月,但对萧昇的事物却不敢过分插手,萧昇虽厌恶他,却尚未到忍无可忍的地步。
再加上他近日心思都放在蒋晚云身上,对姜清月的事也就有些懈怠。
我压抑住内心的惊讶,轻笑了一下,说道:「这有何困难,陈大伴年岁已高,也该出宫修养了。殿下若信得过臣妾,沈家在郊外正好有一座小庄子,风景宜人,只是位置稍偏了些,不过若殿下能安排几个人手,足够陈大伴差遣了。」
我进一步说道:「只是陈大伴离宫之时,务必场面隆重些,到时候免不得要委屈殿下亲自送行。」
萧昇思索片刻,神色逐渐轻松,「玉裳思虑周全,这件事——」
我心领神会地接道:「太子妃身子欠佳,这事就由臣妾来操办吧。」
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,「太子妃体弱,东宫今后人丁渐盛,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,还是劳烦玉裳协助管理。」
我原以为姜清月得知此事后会不悦,未曾料到她竟如卸下重担一般,急切地交出了令牌与账册。
她身边的嬷嬷神情也略显复杂,仿佛觉得自家主子太过软弱,难以支撑大局。
我挑了个吉日良辰,热热闹闹地将陈大伴送出了宫门。
太子早前已在皇帝面前请旨,感念先帝恩德,只因大伴年迈体衰,实在不忍其继续操劳,愿于宫外供养,安度晚年。
于是陈大伴在太子亲手搀扶之下,登上了离京的马车。
太子仁厚孝顺,还赏赐了不少财物与仆从。
陈大伴走后,萧昇神清气爽,对我感慨道:「他是先帝的人,又掌管着东宫,从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,如今他一走,才真正觉得东宫属于自己了。」
我微笑道:「岂止是东宫呢?」
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,萧昇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,「从前我还担心,玉裳出身显赫,却屈居侧妃之位,心中或许不快,如今见你不仅辅佐太子妃,还不忘照顾姚美人,可见玉裳贤良淑德,倒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」
我几乎没忍住嘴角的抽动。
我贤良淑德吗?
入东宫以来,我设计让姚美人出丑,夺取了太子妃对东宫的管理权,赶走了东宫的掌事太监,换上自己的人手。
我确实没有做过一件真正称得上贤良的事情。
但既然他如此说,我还是欣然接受,领了他的情,「玉裳只愿东宫上下和睦,即便无法成为助力,也绝不给殿下添乱。」
萧昇立刻露出一副遇到知音般的神情。
10
太子之位,历来都是高危之地。
明明离皇权仅一步之遥,可这一步,有些人却始终无法跨过。
有人刚迈出半步,脑袋就掉了;有人被兄弟拉下马,功亏一篑。总而言之,这一步看似近在咫尺,实则难如登天。
皇帝对萧昇总体上是满意的。他具备一个合格太子应有的所有特质:仪表堂堂、聪慧过人、温顺听话、孝顺长辈,甚至野心都不算旺盛。
只要他不犯糊涂,循规蹈矩地走下去,终有一日,他终将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。
萧昇曾对我说,我成为他的侧妃是委屈了些。但与我出身相当的蒋晚云,甚至连侧妃之位都没能争到,她所承受的委屈更甚。
蒋家世代掌管盐铁事务,蒋晚云自小便在富贵中长大,如今却也只能屈居妾室之位。
太后大概也为自己的侄孙女感到不平,接连几次在请安时都故意挑姜清月的毛病。
姜清月每次从太后那儿回来,都要抄写佛经,抄得昏天黑地,连与萧昇同房的时间都被挤占。
蒋晚云有了太后的支持,愈发得意,见姜清月拿她无可奈何,便在太子面前撒娇卖痴。萧昇似乎也乐得顺水推舟,连续几日都留宿在她的寝殿。
于是,姜清月不出所料地病倒了。
我按照规矩前去探望,只见姜清月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神情倦怠,只是枕头下还压着那枚蟠龙玉佩。
其实那块玉本身并无特别之处,真正珍贵的,是它所承载的情意。
我虽然不太懂,但如今府库的管理权在我手中,我便大手一挥,下令打开东宫的库房,将人参、鹿茸等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去,给姜清月炖汤进补。
反正花的又不是我自己的银钱。
目前掌管东宫事务的是太监萧成,他原本是萧昇身边的随从之一,我曾在萧昇面前随口提过一句,他便脱颖而出,坐上了这个位置。
他办事干练,手段果断,底下大小管事对他无不敬畏。
有他在,我的命令在东宫畅通无阻。
一位嬷嬷神色感激地向我行礼,「娘娘与太子妃情同姐妹,老奴之前对娘娘多有冒犯,还请娘娘宽恕。」
我将她扶起,语气真挚地说道,「怎么会呢?能有姐姐做太子妃,是我求之不得的事。」
这话并非虚言,我对姜清月非常满意。
若换一个身子硬朗些的太子妃,恐怕我还真熬不过去。
我陪着姜清月说了好一会儿话,蒋晚云才慢悠悠地到来。
昨日萧昇依旧是在她那里歇息的,她来得晚些倒也情有可原,但她说出的话,却句句戳向姜清月的心窝。
在蒋晚云看来,她与萧昇自幼相识,表哥对她一向宠爱有加,每次出宫都会特意去见她,还会带回来许多稀奇的玩意儿。
听了她这番话,姜清月的脸色越发苍白。
蒋晚云眉眼间满是得意,「表哥总说以后会娶我,可惜我上个月才及笄,这才被他接进宫来。」
我原本听得饶有兴趣,见她越说越不像话,便出言打断了她。
蒋晚云冲我翻了个白眼,「要不是我年纪小,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,还不一定是谁呢。」
姜清月紧紧攥住我的衣袖,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以示安抚。
我心中已有定数,在我尚未确定自己成为下一任太子妃之前,她是不能出任何差池的。
11
蒋晚云毫不掩饰地觊觎着太子妃之位,姜清月能忍,我却不能容忍。
「蒋良娣,不可对太子妃失礼,姜统领一家忠心耿耿,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?」
她昂首挺胸,理直气壮地回道:「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,穷酸寒酸。我父兄一顿饭的开销,恐怕抵得上他们全家一个月的用度。」
姜清月的脸终于泛起一丝血色,那是被气出来的。
我被蒋晚云这番话背后的含义惊到了。
不过我担心姜清月一时气急伤身,便不再深究,索性大发慈悲,将蒋晚云拎走了。
她嘴上仍不饶人:「病病殃殃的,表哥怎么会喜欢她?」
我没有回应。
他怎么喜欢你,就怎么喜欢她呗,你们都是他在宫外偶遇美貌女子的桥段中的主角。
你与他演着墙头马上、情意绵绵的戏码,又怎容不得他与姜清月唱一出西厢记呢?
她满是愤恨:「若不是我及笄太迟——」
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她恨得真切,我反倒不忍心告诉她,萧昇恐怕从未想过立她为太子妃。
她出身显赫,正因如此,她反倒无法居于东宫高位。
蒋家作为太后的母族,已经在朝堂之上太过显眼。皇帝一口气定下我和姜清月,估计就是为了彻底断绝蒋晚云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。
可惜太后太过执着,硬是将蒋晚云塞进宫中,封为良娣,连平妻都算不上,也不知道太后究竟给她描绘了怎样的美好前景。
实事求是地说,有太后与蒋家在背后支撑,蒋晚云晋升为太子妃的机会确实不小。
但如今有我在,谁也得靠后站。
我觉得太后也挺有意思,送进来这么一个说话不知轻重的蒋晚云,不知道是对自己太有自信,还是对我太没信心。
我打算除掉蒋晚云。
但我并不打算亲自出手。
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。
蒋家如此铺张浪费,光凭宫中赏赐与户部侍郎的俸禄是远远支撑不起的。
仗着太后的庇护,蒋家多年把持着朝廷的盐铁税赋,靠着这金山银山,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,连太后娘娘的手头也一年比一年宽裕。
我家世代清贵,素来不屑于走这种暴发户的路子。
可谁又会嫌弃银钱太多呢?
我记得大伯在御史台有几个擅长揪住官员小辫子、动不动就爱向皇帝参一本的熟识言官。
我提笔写道:阿爹敬启,可告伯父,霜姊欠吾之人情,今当偿矣。
12
我正为蒋家的事情焦头烂额,萧昇则全身心投入万寿节的筹备,即便在东宫碰面,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便各自忙碌。
皇帝年事已高,精力不济,已无法支撑观看整场歌舞,因此萧昇的节目安排讲究的是小巧精致、意味深远。
姜清月仍在病中,因此宴会之上,我与蒋晚云分别坐在萧昇的左右两侧。
宴会前我特意嘱咐萧公公,让他从东宫库房中挑选几件首饰,赠予东宫中每一位妃嫔姬妾。
其中蒋晚云头上的那支最为精美,是罕见的万寿步摇,华贵典雅,顶部镶嵌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,光芒流转,熠熠生辉。
连姑姑见了都不禁称赞道:「蒋良娣今日这发饰真是美极了,衬得你越发娇艳动人。」
我也附和着说道:「这般品相的明珠即便在宫中也极为罕见呢。」
蒋晚云一向不愿与我们姑侄多言,只冷笑道:「这种明珠在我家也并不稀奇,可见有些人眼界浅薄,看到别人的东西便一味夸赞。」
我只是淡然一笑,并未作答。
皇帝闻言抬头望来,脸色一时阴沉。
萧昇则投来探究的目光,似乎对我有所怀疑,我却依旧温和地回以一笑。
次日,御史台便递上奏折,指控蒋家大肆敛财,借查税之名在各地横征暴敛,上缴朝廷的税款中,竟有六成以上被蒋家私吞。
皇帝接过奏折却并未下发,萧昇皱眉与我商议,不知皇帝此举意欲为何。
我装作茫然不解:「臣妾又如何得知?」
萧昇无奈地看了我一眼:「太子妃虽精通诗书,却不够敏锐;晚云年纪尚小,又是蒋家之女——」
他顿了顿,斜眼看向我:「孤总觉得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。」
我既未承认也未否认,只轻声道:「蒋家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,也曾与陛下共度艰难岁月,助陛下登基有功。只是时日一久,蒋家自恃身份,便对陛下与皇室少了应有的敬意——殿下,这样的故事,难道不似曾相识吗?」
蒋家与皇帝之间的关系,不过是另一对陈大伴与萧昇的翻版罢了。
世事循环往复,从来没有什么新鲜事。
萧昇虽有意驱逐陈大伴,却偏偏要我为他铺好台阶,否则他便对姜清月所受的委屈视而不见。
她的委屈,终究不及他的名声重要。
一旦掌握了权势,人便会变得贪心,既要好处,也要名声。
萧昇如此,皇帝更是如此。
如今,皇帝也需要一个台阶。
萧昇若有所思:「可蒋家是太后的母族,孤若如此行事,岂非不孝?」
我提醒他:「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殿下,君臣之道应在父子之情之前。」
次日,萧昇递上奏折,大义灭亲,言辞恳切。随后在皇帝书房中垂泪道:「儿臣虽与太后有祖孙之情,然父皇才是天下之主,儿臣首先是父皇的臣子,其次才是太后的孙儿,因此不敢包庇蒋家。」
皇帝沉默良久,望向萧昇的眼神悄然发生变化。
「吾儿有明君之风。」
13
萧昇身为太子已有多年,却从未获得过如此高的评价。
他甚至没有返回东宫,便披星戴月地投入到对蒋家的彻查之中。
蒋晚云在东宫门前苦苦等候,直到夜深人静,仍不见他归来。
姜清月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,也不知是那几碗浓烈参汤起了作用,还是听闻蒋家将面临大难的消息让她精神一振。
这一次,轮到蒋晚云躲在殿中,不愿露面了。
姜清月问我:「玉裳,你说蒋家真的会被抄家吗?」
我心不在焉地应道:「应该会吧。」
姜清月沉默片刻,语气低落:「是吗?连蒋妹妹的情分都不顾了吗?」
我对姜清月的想法实在难以理解。
此时我心情甚好,蒋家一旦倒台,蒋晚云便再无威胁,我未来的道路将一片光明,前景可期。
姜清月遥望着蒋晚云居住的流云殿,神情复杂地说:「也不知道她此刻心情如何——」
我发现姜清月真是奇怪得很,先前蒋晚云将她气病,她毫无还手之力;如今蒋晚云遭遇不幸,她反倒为她担忧起来。
她既不够坚强,又过于心软。
她低下头,轻声道:「如果有一天,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我——」
我觉得思考这种事情毫无意义,或许是我不屑的表情太明显,她苦笑了一下,说道:「萧昇曾经那样宠爱她,可如今——昨日还是枕边人,今日却恩断义绝了。」
她的肩膀微微颤抖,不知是因为寒冷,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。
「我有些害怕,玉裳,你不怕吗?」
我直视着她的眼睛,坚定地说:「我不怕,因为我不会落到那种境地。」
蒋家走到今天这步,是因为他们在每一个可以回头的时候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。
该及时收手的时候没有退,该用心教育子女的时候选择了纵容,该克制的时候却选择了贪婪。
在皇帝明确表示不愿联姻后,还要执意将蒋晚云送入东宫。
他们想要的实在太多。
我只是添了一把柴,让皇帝心中那团怒火彻底燃烧,再也无法压抑。
我看向姜清月,她脸上写满惆怅与迷惘:「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。」
她喜欢的是公子萧昇,而不是太子萧昇。
她无法接受太子萧昇的冷酷无情,还沉浸在与萧昇在慈云寺相遇的那一眼惊鸿之中。那时没有争斗,没有宫廷的尔虞我诈,只有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。
姜清月是一朵多愁善感的柔弱之花,而萧昇坚持娶她,这一点我也实在难以理解。
我思忖片刻,终究还是好心提醒她一句:「我们东宫所有人的荣辱生死,全都系于太子一身。你是太子妃,不是萧夫人。」
她苦笑一声,第一百次凝视着手中的那枚玉佩:「可我只想做萧夫人。」
我让萧公公又从库房取了两支人参送去给她,虽补不了身子,但愿能补补她的脑子也好。
14
蒋家抄家时搜出的巨额白银,几乎能抵得上两三年的朝廷税赋,连萧昇亲自查到这些数字时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。
皇帝更是震怒至极,连太后亲自出面求情,都被他冷硬地驳了回去。
“你身为外戚,可以贪墨,可以受贿,但你不能把朕当成傻子来糊弄。”
皇帝正处于暴怒之中,朝中竟无一人敢开口求情,蒋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轰然倒塌,也空出了不少关键职位。
沈家作为协助扳倒蒋家的功臣,自然也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。
家中又给我送来不少贵重物品,大伯母还亲笔写信告诉我,霜姊婚后与夫君感情和睦,只是十分挂念我。
蒋家男丁或被斩首,或被流放,幸好蒋晚云早已嫁入东宫,不再算作蒋家之人,因此未受牵连。
但她仍主动脱下簪饰,跪在太子书房门前,哭诉良久。
姜清月于心不忍,亲自上前搀扶,却被她甩开了手。
“别再假装好人心怀怜悯了!”她哭得撕心裂肺。
姚美人和茹才人躲在回廊下,偷偷观望她的窘境。
我没去理会蒋晚云,最近萧昇正忙于处理蒋家抄家事宜,私库因此充盈不少,他忙得分身乏术,干脆让我替他整理账目。
他嘴上说得漂亮,“既然玉裳管理东宫账簿如此得心应手,不如也替孤分担一二。”
其实他不过是想做个清闲的旁观者罢了,让我理账归理账,却并未真正赋予我动用私库的权力,呸,这个臭男人。
他那边查抄蒋家如火如荼,蒋晚云多次哭昏过去,最终还是由姜清月将她送回寝殿。
萧昇事后得知此事,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。
我语气轻描淡写地说:“太子妃娘娘身子刚刚恢复,竟还如此宽宏大量地前去照顾晚云妹妹。”
萧昇的愧疚便又转向了姜清月。
我不想让他与蒋晚云见面,此刻正是他心软的时候,若蒋晚云一哭,谁知道他会答应些什么,还是缓一缓再说。
我顺势将他推往姜清月那边。
姚美人悄悄前来问我:“娘娘家中出了大力,太子怎的反倒去了太子妃那边?”
我只是因为看账本看得有些疲惫,实在不想再应对他。
我便一脸正色地回道:“太子妃娘娘身体刚刚好转,想必十分想念太子。”
姚美人还想继续打听八卦,我便让秋华拿了些上等绸缎与一副头面,将她打发走了。
“这几日蒋良娣心情不佳,你别去她面前晃悠。”
她欢欢喜喜地向我行礼:“是,娘娘放心,妾身一定约束好其他姐妹。”
我泡了个热水澡放松身心,权当庆祝这次阶段性的胜利。
可等我泡完出来,却发现萧昇已经在我房中等候。
“殿下怎么来了?”
我还以为他会在姜清月那边,毕竟今天她看起来精神不错。
萧昇笑了笑:“孤来陪陪你。这次的事情,说起来还得感谢玉裳,这份功劳,值得孤好好赏你。”
他亲昵地将我拥入怀中,低声问道:“玉裳,你想不想为我生个孩子?”
15
我心中有些犹豫,低声说道:“殿下说笑了,这孩子哪是说有就有的,顺其自然罢。”
萧昇微微一笑,语气平和:“太子妃身子欠佳,太医曾言,恐怕难以受孕。”
我仍旧神色平静,淡淡回应:“这话也未必准确。”
萧昇轻叹一声,道:“看着你,就不由得想起贤妃娘娘。”
“姑姑?”我微微一怔。
他轻轻挑起我一缕青丝,缓缓说道:“贤妃娘娘多年独受恩宠,无论宫中新人迭出,还是旧人凋零,她始终深得父皇宠爱。孤原本也好奇,但如今有了玉裳,倒是明白了。沈国公教女有方,沈家女儿温婉贤淑,聪慧体贴,孤有幸娶得玉裳。”
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。
他所表达的谢意是,你看,我甚至放下心中所爱来与你共度良宵。
然而我却觉得疲惫不堪,日日夜夜都在为萧昇奔忙,身心俱疲。
好在他还算识趣,从自己的私库中拨出一小半赠予我,权当酬谢。
我顺势而为,以萧昇的名义将赏赐分发下去,东宫上下皆有份,连蒋晚云那里也未曾遗漏。
可惜她却将所有赏赐尽数摔在地上。
蒋晚云眼中几乎喷出火来,死死盯着我:“沈玉裳!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,你沈家害了我蒋家,你不得好死!”
姜清月面色尴尬,轻声道:“蒋良娣,玉裳也是好意——”
我微微一笑,示意众人退下,然后缓步上前,一把捏住蒋晚云的脸颊,语气平静:“你错了,毁了你们蒋家的不是我,是你自己口无遮拦,才让陛下动了杀心。”
“被用来祭旗的也不是我,而是你的亲表哥萧昇。若论不得好死,他恐怕才是第一个。”
最大的受益者既然是萧昇,那么蒋晚云的仇恨自然也该由他来承受。
她一时怔住,随即哭得更加撕心裂肺。
我好言相劝:“还是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,今后蒋家无法再供给你用度,良娣一年俸禄不过一百两银子,恐怕不够你挥霍。”
她哭声愈发凄厉。
其实,若她入东宫后谨言慎行,少树敌手,我或许不会这么快对蒋家动手。
可惜我向来喜欢釜底抽薪。
她的困境也并非无解,若她此刻能怀上一子,或许还能翻身一搏,可惜萧昇近来极少留宿东宫。
陛下在诛杀蒋家人之后,似乎终于放下心来,身心放松。
可心一松,身体便出了毛病,病倒了,萧昇忙于侍奉汤药,自然无暇顾及她。
太后也悄然无声,整日闭门于寿康宫中礼佛。
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,还能活几日?忍一忍便过完余生罢了。
没了太后撑腰,蒋晚云这一生再难有翻身之日。
很好,我又重新成为太子妃的第一人选,这一番辛苦也算值得。
16
不过萧昇的话还是让我警觉起来,其实我完全可以考虑生育一个子嗣。
后宫中的女子,终究还是需要有一个孩子作为依靠。孩子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,更是未来立足后宫的重要资本。
有了孩子,将来若想争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位分,都能多一分胜算。
既然萧昇已经向我示好,那我也就顺势而为,不再刻意回避。
待到萧昇晚间再度前来,我更是主动配合,尽力让他尽兴而归,毫无保留地将他的宠爱牢牢抓在手中。
萧昇对此也颇为享受,毕竟皇帝年事已高,身子骨愈发不支,一旦驾崩,他作为新君,按祖制需守孝三月,无法临幸后宫。
我也嘱咐姚美人等人,趁着这段时间多加侍寝,抓紧机会怀上子嗣。
我直言不讳地对她们说道:“殿下登基之后势必会大选充实后宫,到时候新人如云,你们若不趁早谋划,日后恐怕更难有立足之地。”
姚美人领命而去,心中自是明白其中利害。
东宫这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,而老皇帝为了延续血脉也硬撑了一段时间,最终走得安详,未受太多折磨。
姑姑本应留在宫中颐养天年,但老皇帝临终前赐下一道恩旨,特许她前往行宫为国祈福。
实则是一种委婉的放逐,让她自行离开宫廷。
临行前,她与我见了一面,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:“小裳儿,你越发有手段了。”
她依旧容貌出众,风韵犹存,看来在行宫的日子也不会寂寞。
她继续说道:“我从未觊觎皇后之位,在贤妃的位置上安稳度日,稳固沈家的地位,提携家族后辈,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。小裳儿,我完成了家族的期望,但若家族与你的心愿有所冲突——”
“人终究是为自己而活的。”我接过她的话,语气坚定。
姑姑离去之后,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。
在这深宫之中,再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、为我着想的人了。
后妃们的位分需等新皇册立皇后之后才能确定,这段时间我嗜睡得厉害,起初以为是因姑姑离宫所致,秋华见状觉得不对劲,还是请了太医来诊脉,结果发现我竟然怀孕了。
萧昇听闻后大喜,认为这是吉兆,象征着天命所归,于是立刻册封我为贵妃。
从此,我便是沈贵妃,位居六宫之首,距离我的最终目标越来越近。
至于蒋晚云,只是草草封了个昭容,茹才人她们也都晋升为贵人。
姚美人则被封为婕妤,她也怀上了身孕,羞涩地前来向我报喜。
姜清月来看望我,眼神中满是羡慕:“本宫身体孱弱,这辈子恐怕难以有自己的孩子。”
我安慰她道:“娘娘切莫说此丧气话。”
她苦笑:“选秀即将开始,我哪里比得上那些年轻貌美的新人。”
我宽慰她:“娘娘与陛下情分深厚,岂是旁人能比?”
她没有再说话,我却察觉到,她谈起萧昇时的眼神,已与往日有所不同。
再深的感情,也会随着时间而褪色。
不知从何时起,姜清月便不再佩戴那枚玉佩了。
我和她一同负责此次选秀,萧公公如今已是内务府总管,见到我更是毕恭毕敬,递上厚厚一沓秀女名册。
姜清月虽名义上是主持大选,但实际上只是个摆设,她体弱多病,事务大多由我处理。
我翻阅名册,心中已有大致人选。
这是萧昇登基后的首次选秀,凡是朝中重臣,家中若有适龄女子,无不竭力送入宫中。
既是表达忠诚,也是希望借此飞黄腾达。
例如周大将军之女周瑶,周家军功显赫,送女入宫既是皇恩浩荡,也是变相的人质。
还有户部尚书之女曾心眉,鸿胪寺卿之女戴弄琴。
她们入宫的目的十分明确,目前四妃九嫔之位空缺甚多,后宫尚有广阔空间。
而萧昇正值风华正茂,对这些女子来说,也并非屈就。
朝臣们对这次选秀兴致勃勃,各色佳丽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
不白来,都不白来哦。
我将内定的秀女名单递给姜清月过目,她一页页翻看,神情沉默:“还有吗?”
我轻笑:“其余的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,大选当日,娘娘与陛下一同前往,若有中意之人,留牌子便是。”
她点点头:“辛苦你了。”
我从她表情中看出,她又在暗自纠结。
但这种事情我无法插手,只能由她自己想通。
萧昇来探望我,听我汇报完选秀事宜后,感慨道:“贵妃辛苦,今后便如在东宫一般,六宫之事,皆由贵妃做主。”
我轻轻应了一声:“陛下,臣妾有一事相求。”
我想将腹中的孩子,送给别人抚养。
17
姜清月一直渴望拥有一个孩子,我打算将自己的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。
此前,萧昇对蒋晚云的所作所为并未加以干涉,心中对姜清月难免生出几分歉疚。如今得知我怀有身孕,他或许也曾动过将孩子交给姜清月抚养的念头。
如今我自己主动提出,他自然感动万分,「玉裳真的愿意这么做吗?」
我当然愿意,只要这孩子归在姜清月名下,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,身份尊贵。
反正孩子出生后也是由乳母抚养,名义上是谁的孩子,其实并无太大分别。
只是萧昇看我的眼神,仿佛我做出了莫大的牺牲。
母性这种情感,说到底和其他任何能力一样,若不曾用心培养,自然也就无从谈起。
我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依恋之情,但男人往往更偏爱那些富有母性的女子。
于是我轻轻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,「娘娘素来喜爱孩子,臣妾不忍见她膝下空虚,这终究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,从谁的肚子里出来,并不重要。」
萧昇的表情中既有愧疚,也有感动,看得我心中暗自得意,但面上依旧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,「陛下明白臣妾的一片心意便好。」
我的演技在一次次的历练中越发娴熟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稍有动作就会被姑姑一眼识破的沈玉裳了。
次日,姜清月眼圈泛红地前来向我道谢。
「玉裳,本宫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。」
「你一向待我周到,有时候我甚至觉得,你比我更适合坐在这皇后之位。」
我连忙打断她的话,「娘娘切莫这么说,只要娘娘真心将这孩子当作亲生的来抚养,臣妾便心满意足了。」
乳母近日来常与我谈及照顾婴儿的琐事,大概是见我初为人母,担心我缺乏经验。
可我听完之后,只觉得带孩子实在烦琐无比!
若姜清月能亲自抚养,那我可是真心感激她。
她听后更加激动,「妹妹放心!这孩子在我心中就是亲生的,就算将来上天垂怜,赐我亲生骨肉,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超过他。」
秋华有些担忧,私下问我,「娘娘,万一将来小皇子只亲近皇后,不认咱们怎么办?」
我连眼睛都没睁开,淡淡道,「我费尽心思,让她成为身份最尊贵的孩子,从此她便有了两位母族。禁军卫统领虽品级不高,却因贴身侍奉天子而地位特殊;我沈家乃世代名门,文坛领袖,试问哪个皇子能有她这般幸运?她但凡有一点儿头脑,就该感激我才是。」
秋华由衷佩服,「娘娘思虑周全。」
再说,给姜清月一个孩子,她至少也多了几分生活的盼头。
最近她愈发消瘦,我看了都忍不住心惊。
18
大选那天我挺着个大肚子,实在不方便出门,就没去。不过听宫里人说,姜清月全程沉默不语,整个会场竟全是萧昇亲自留下的牌子。
帝后之间不和睦的传言便从那时开始悄悄流传开来。
更有人传说是我在背后挑拨离间,我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呢!
不过我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,最近我都快临盆了,身体一天比一天难受。
反正等我顺利生下孩子,把孩子一送,那些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,根本不需要我多费神。
我曾问过太医有没有办法缓解这浑身的疼痛,太医院的院首却为难地说:「从前的娘娘们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,只是贵妃娘娘身子娇贵些,可能就格外难熬。」
这跟我身份尊贵与否有什么关系?难道换成是秋华来生,她就不会痛了吗?
我瞪着他,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道理来。
最后我只能挥挥手让他退下了。
说到底,疼的不是萧昇罢了,若是皇帝要生孩子,我看太医院能不能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。
还是乳母给我敷了一种草药,才稍稍缓解了痛苦。
秋华看我实在难受,一边照顾我一边念着阿弥陀佛,说:「幸好奴婢不用生孩子。」
我浑身酸痛,眼巴巴地看着她灵活地弯腰给我穿袜子,忍不住羡慕地说:「你真的不打算离开宫里?或者我直接给你封个贵人,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。」
她笑嘻嘻地回答:「奴婢现在就已经过上好日子了,还有娘娘撑腰,只要娘娘不倒,奴婢就能一辈子做掌事大宫女,才不想出去吃苦呢。」
我忍不住笑了,「那如果我倒了呢?」
她一脸认真地说:「那奴婢更不会走了。」
我被她逗笑了,由她搀扶着去接受新进宫的嫔妃们请安。
一群青春靓丽的美人向我行礼问好,她们的面孔有些我在册子上见过,有些却完全陌生。
周瑶的父亲和兄长刚刚在北疆打了胜仗,所以她一入宫就被封为德妃,因此在这些新人中,她也站在最前头。
她眉眼英气,身形挺拔,长于边关,听说还曾随军上过战场,身上有一种将门之女才有的飒爽之气。
她微微扬起脸,直接问我:「娘娘的肚子好大啊,是不是快要生了?」听说她读的书不多,说话也直来直往,反而让人觉得清新自然。
萧昇应该会喜欢她的。
旁边的曾心眉好奇地打量着我,她和戴弄琴一样,一个被封为充容,一个被封为修容,是新进嫔妃中唯三一入宫就坐上高位的女子。
其余十几个,都是美人和贵人,连个婕妤都没有。
一个个都是年轻貌美,家世显赫,我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。
但再重也比不上我肚子里的孩子重。
我分别赏赐了她们一些东西,便让她们退下了。
当天晚上萧昇果然先召了德妃侍寝。
他刚召到一半,我却突然要临盆了。
19
生育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,那种撕裂般的折磨几乎让我失去所有尊严。嬷嬷满怀喜悦地将刚出生的小公主抱到我面前,我虚弱地挥了挥手,声音微弱地说道:“拿走吧,我不想看。”
这个小丫头折腾了我整整一天一夜,往后就去折腾姜清月吧。姜清月抱着孩子满脸激动,怎么也舍不得松手。萧昇得知是个公主后并未露出失望神色,他年纪尚轻,来日方长,自然还有机会拥有儿子。
至于我,这辈子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。
萧昇倒是体贴,特意为我加了一个尊贵的封号以示宠爱,但宫中众人依旧习惯称我为“沈贵妃”。
与此同时,姚婕妤也临盆了,她生下了一个皇子。萧昇虽未给她晋升位分,却也赏赐了不少东西。她出了月子之后,战战兢兢地前来找我,低声下气地提出想将孩子过继给我抚养。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姜清月坚持亲自照料小公主,最近连眼圈都黑了,我不懂她为何如此执着,也懒得去理解。但我始终提防着她将来会不会动心思要我的儿子,那可万万不行,皇长子的名分已经属于我女儿。
我劝姚婕妤还是自己抚养孩子吧,反正几年后照样要送进皇子府,她吃几年苦就吃几年苦好了。我这个人吃不了苦,也没那个耐心。
姚婕妤听后跪地叩首,眼中泛红,连连道:“多谢娘娘!多谢娘娘!”
我赏了她一些物品,让她回去了。担心她身体尚未恢复,又额外为她添了两位乳母。
等我处理完孩子的事情,身体也渐渐恢复之后,才腾出手来管理后宫。在我无暇顾及的这段时间里,后宫中最受瞩目的竟不是德妃,而是罗婕妤。
我思索良久,才勉强回忆起罗婕妤是谁。她出身于地方小官之家,是选秀中凭美貌入选的秀女,琴棋书画并不擅长,能入宫全靠容貌出众。当初连入殿向我请安都不够资格,如今却已升至婕妤之位,晋升速度之快,简直如同水面打水漂一般轻巧。
我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厚重的贺礼。对于这种得宠却不构成威胁的嫔妃,我向来出手大方。
萧昇见状,笑着调侃道:“贵妃倒是出手阔绰。”
我顺着他的心意回应:“陛下喜欢的人,臣妾自然也喜欢。”
他听了哈哈大笑:“爱妃果然贤良淑德。”
我算是明白了,每当我做了一些对他的统治有利的事时,他总会这样夸奖我。可我怎么没见他如此夸奖前朝的大臣呢?
20
后宫如今人数渐多,免不了有些言语冲突和小摩擦。
但总体来说都算不得大事,所以当罗婕妤的贴身宫女哭着冲进殿来时,连秋华也被吓了一跳。
她跪在地上,泪流满面地叩头,「求娘娘为我们家婕妤做主,我们娘娘被德妃身边的宫女抽了一鞭子,如今脸上已经破相了!」
我放下手中的事务,立刻起身前去查看情况。
罗婕妤原本是一张惊艳动人的容颜,如今脸上却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,将整张脸割裂成上下两半,既令人惊心又略显滑稽。
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」我沉声问道。
在罗婕妤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,事情的经过逐渐清晰。
按照她的说法,这一切全是德妃的过错。
而从德妃口中讲述,则完全是另一番情景——她一口咬定,是罗婕妤自找的麻烦。
原来,罗婕妤的兄长近日写了一篇策论,批评穷兵黩武的弊端,认为这会加重百姓的苦难,尤其对周家的行事风格有所影射。
这篇文章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些关注,罗婕妤因此颇为得意,认为兄长将来必能得到皇帝的重用,更何况她自己如今也是颇受宠爱的妃嫔。
于是,在御花园中遇见德妃时,她便表现得有些轻慢。
周瑶是个性格耿直的妃子,与别的宫妃不同。
别人动口她动手,身边侍女更是随身带着她惯用的一条长鞭。
罗婕妤讥讽几句,见德妃不作声,便越发得意,甚至引用了兄长文章中的一句话,大意是“喜好征战的人,终将自取灭亡”。
德妃本就不太通文墨,听不太明白,但罗婕妤还特意解释:“你们周家,迟早也会灭亡。”
两人其实文化水平差不多,都属于半斤八两的类型。
德妃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去,罗婕妤以为自己占了上风,正得意洋洋之际,下一刻,一鞭子便带着风声劈面而来。
听完她的讲述,我对罗婕妤的轻狂感到一丝不解,更多的则是无奈。
你这不是自己去找不痛快吗?
我沉吟片刻,还是先让太医为她处理伤口。
德妃站在一旁,略带挑衅地看着我,开口道:「怎么,娘娘也要为她说话?」
我微微一笑,道:「本宫谁也不会偏袒。」
我得先去探探萧昇的态度,毕竟罗婕妤也是他宠爱出来的。
萧昇头也不抬,只淡淡道:「贵妃看着办吧。」
哦,这是不打算替罗婕妤撑腰了。
但他又补充了一句:「德妃性子太烈,也该磨一磨。」
我心领神会。
姜清月得知此事后叹了口气,道:「听说罗婕妤这张脸以后很难恢复原貌了。」
自从有了小公主,她虽然显得有些疲惫,但精神状态却好了许多,也经常抱着孩子来看我。
我正忙于处理宫中事务,随口回应她:「美人年年有,就算这张脸没破相,受宠又能维持多久呢?」
小公主咿咿呀呀地学我说话,我在百忙之中对她笑了笑。
我命人给罗婕妤送去金银首饰以示安抚,还有不少珍贵药材,让她慢慢尝试,打发时间的同时也研究一下美容之法。
至于德妃,惩罚不能太重,也不能太轻。
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,今后后宫人数只会越来越多,若一开始对争风吃醋之事不加以严惩,日后只会愈演愈烈。
人的野心往往是在一次次试探中被养大的,若现在不加约束,将来若有人觊觎皇后之位该如何是好?
我必须将所有人的野心都扼杀在萌芽之中。
于是我命人编纂了一本《后妃淑德录》,要求后宫每一位妃嫔都必须熟读并践行其中的内容,做到贤良淑德。
至于我本人?
那就不必了。
我可是要当皇后的人,不能太过贤良淑德。
而德妃,既然她读书不多,那我就贴心地为她安排了三位擅长文史的嬷嬷,不仅要学习《淑德录》,还要学习诗词歌赋,借以陶冶情操,别动不动就拿起鞭子打人。
为了督促她学习,我还让内书房每三日举行一次小考,每五日一次大考。
听说德妃学得咬牙切齿,每日都在殿中默默念叨我的恩德。
萧昇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,说道:「贵妃为人公正,与朕心意相通。」
罗婕妤失宠后,他并不难过,转头便去了曾充容那里,不到三个月,曾充容便传出了有孕的消息。
21
萧昇对这个即将诞生的孩子满怀期待。
一方面,曾充容出身显赫,品行端庄,无疑是为母的最佳人选;另一方面,这个孩子伴随着西夷大捷的消息而来,仿佛预示着天赐祥瑞。
曾充容匆匆赶来向我请教该如何应对。
我其实也有些困惑,为何每一位怀有身孕的嫔妃都会第一时间前来寻我商议。
但我还是依照往例,为她调配了专门的照料人手,并免去了她每日研读《淑德录》的功课。
近来德妃的学习进度也需暂停,因她的父兄即将返京,随行的还有西夷的使者,据说是来议和的。
此次庆功宴由我与德妃一同出席。
姜清月已许久未出凤仪宫,称病多日。
西夷一方虽声称求和,但宴会上的态度仍带着几分轻慢与不屑。
随行归来的周老将军与小周将军屡次露出隐忍之色。那西夷使者虽生于异域,却通晓汉文,对四书五经亦有颇深造诣。
周家世代习武,不以文才见长,一路上多有口舌之争,常被对方言辞驳斥得无言以对。
却又不便中途将其斩杀,因此吃了不少亏。
或许是周家的退让助长了他的气焰,宴席之上他又再度口出狂言:「皇帝大人,我知晓你们军力强盛,可难道未曾听闻过,以力服人者,力竭而心不服乎?」
萧昇眉头微蹙,周老将军已然怒不可遏地拔出佩剑,直指那西夷人的咽喉,厉声道:「大胆!竟敢对陛下无礼!」
他身为功臣,殿上佩剑本属特许,未曾想竟在此刻派上用场。
此举与德妃行事风格如出一辙,果然是父女二人。
场面一时凝滞,我察觉再如此僵持恐难收场,正欲开口缓和气氛之际,德妃挺身而出。
「放屁!」
我轻咳一声,德妃转头与我对视。
她略一迟疑,随即语气铿锵地说道:「安国之道,必先强兵;兵强则敌不敢犯,民方可安。」
她怒目而视那西夷使者,厉声斥道:「败军之将,焉敢犬吠!」
我心中颇为欣慰。
暂且不论那句「放屁」,近来对她的文化熏陶看来确有成效。
只是礼仪修养方面仍有待提升。
那西夷使者被德妃一番言语驳斥得面红耳赤,久久未能回应。
片刻之后,萧昇朗声大笑:「西夷果真无人,连朕的后宫妃子都能将你驳得哑口无言。」
殿内气氛再度活跃起来,充满欢愉。
唯有周老将军与小周将军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,四目中满是惊疑,望着他们那位自幼不爱读书、如今却出口成章的妹妹,仿佛见了鬼魅。
在宴席桌下,萧昇轻轻握住了我的手。
22
第二日清晨,德妃便来到我的宫中请安。
她手中抱着一捆荆条,神情诚恳地说道:「娘娘,我是来负荆请罪的。」
我微微点头,示意她先放下这些象征悔意的荆条,再开口说话。
她感激地说道:「如今才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。原来读书真的有用,昨日陛下还夸奖我说话得体,连我父亲见了我也说我比从前有长进,这全都是娘娘的教导之功。」
她双手合十,语气真挚:「娘娘思虑深远,是我从前误解了您的用意。」
她眼神闪亮,满是兴奋地说:「读书之后骂人,感觉真的不一样,一个人也能骂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。我打算多读些书,以后替陛下和娘娘多教训几个不识抬举的人。」
我无奈地提醒她:「在外人面前,要自称‘本宫’才对。」
她叹了口气,嘟囔道:「这个也得称宫,那个也得称宫,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在宫里似的。」
她又说起,父亲因为她的变化激动得老泪纵横。从小她和兄弟们一同长大,等意识到女儿不能像儿子那样随意养的时候,她的性子早已定型了。
如今入宫不过一年,竟然有了几分文采,令父亲惊喜万分,也看出我确实花了心思在教导她。
周老将军还托人捎了口信给我,说想送些边疆的特产来,希望我能继续辅导德妃。
德妃走后,萧昇来了。听完我讲起这件事,他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「六宫上下都仰仗玉裳照拂,众人皆心服口服。你用心教导德妃,昨日她果然在朝堂上出尽了风头。」
我轻笑回应:「只要对陛下有益就好。」
他神色略显复杂,低声说道:「若当初选太子妃时,朕选的是你——」
我立刻打断他的话:「陛下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。」
有些话,他说完自己都会后悔。
倒不是后悔说出口,而是后悔让我听见了。
他沉默片刻,道:「朕打算让陈家接任禁卫军统领一职。」
姜清月家中有两位兄长,其中一人就在禁卫军中任职。但萧昇的意思,大概是不想再让姜家继续掌握这个关键位置。
「只是担心皇后知道了会不高兴,贵妃,你与她情同姐妹,你去劝劝她吧。」
呵呵。
我就知道他那句话必然另有目的。
「当初选你做太子妃就好了。」
萧昇这是在给我下饵。
如果姜清月失势,我便有机会成为皇后。
她父兄被排挤出权力核心,她便再无依靠,我的上位只是时间问题。
我本该为此感到欣喜。
可她毕竟是我女儿的生母。
小公主在她身边生活得活泼可爱,被照顾得很好。
思前想后,辗转反侧到深夜,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。
小丫头,我可是为了你放弃那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啊。
我安慰自己,这些年过去,我也早已习惯了贵妃的身份。
如今我掌握六宫大权,在后宫中也算呼风唤雨,姜清月再多活几年,也动摇不了我的地位。
这件事,我懒得管了。
23
我是睡到半夜被秋华轻轻摇醒的,她脸上还带着刚被惊扰的困倦与迟疑,低声说道:「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求见贵妃娘娘,请您过去一趟。」
我立刻从床上坐起,睡意全无。
那嬷嬷神情疲惫,眼中带着几分焦急:「娘娘今天得知了家中出了事,便立刻去求见陛下,可陛下并未召见,只说晚上会来。如今他们已经争执起来了,老奴冒昧打扰,但宫中能劝得动娘娘的,也只有贵妃您了。」
我知道自己虽未开口,但总有些不长眼的,喜欢在姜清月面前搬弄是非。
我匆忙更衣,只带着秋华和嬷嬷一同赶往皇后宫中。
远远便听见殿内传来声音——
「陛下,臣妾嫁给您这些年,背负了您心上人的名分,可您真的曾真心对待过臣妾吗?」
萧昇的语气冷淡:「皇后,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。」
姜清月的声音低沉而压抑:「臣妾一直信任您,可您连一丝真心都不愿给予。如今连臣妾的家人,您也不肯放过。」
萧昇的声音陡然拔高,怒意难掩:「皇后把自己说得如此无辜,那朕倒要问问你,那天你为何会出现在慈云寺?你向来礼佛都去大昭寺,为何偏偏那天换了方向?姜统领窥探太子行踪,本就是死罪,是朕念及旧情,才饶过姜家!」
姜清月沉默了许久,再开口时,语气已满是绝望:「原来皇上一直这样看待臣妾,那么臣妾再说什么,皇上也不会相信了。」
我看了一眼秋华,她会意地轻咳了一声,提醒道:「娘娘小心脚下,别摔着了。」
我快步走进正殿,只见萧昇已拂袖离去,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:「以后阿瑾抱回你自己那边养。」
姜清月呆坐在椅上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我赶紧上前查看她的情况。
地上,那枚我许久未见的玉佩碎成了两半,一角已不见踪影。
她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望向我,又过了好一会儿,才低声问道: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」
我沉默片刻,直到无法回避,才缓缓开口:「很早。」
帝后之间那段被传为佳话的爱情,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动人。
一见钟情的邂逅或许能打动姜清月,却骗不了萧昇。
他在深宫中长大,见过太多背叛与算计,早已不是那种单纯天真的性子。
姜统领的计谋并不高明,也谈不上缜密。他身为武将,心思远不如萧昇细腻。
萧昇之所以执意迎娶姜清月,并非真的非她不可,而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。他不愿娶一个出身显赫的妻子,于是姜清月便成了最合适的挡箭牌。
若立我为太子妃,虽能稳住沈家,但沈家门第太高,又有我姑姑这层关系,反而让萧昇生出几分戒备。
他既想借沈家的势力,又怕沈家反噬,于是姜清月成了折中的选择。
他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太子,这样的形象讨喜又不惹人怀疑,最终皇帝也顺了他的心意。
我姑姑没有看错,他确实是个聪明人。
萧昇一直藏得很好。
但爱这种微妙的情感,又岂是能轻易伪装的?连姜清月都没能骗过,更何况是我这个旁观者。
真爱她,又怎会让她连最初的宠爱都与我平分?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被陈大伴、被蒋晚云欺负而不作声?
姜清月轻轻一笑,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涩:「你比我聪明,你从未真正相信过他,自然也未曾真正爱过他。」
她的笑容很冷,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寒。
24
我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委屈,我怎么就不爱他了呢?
他赐予我权力、声望与富贵荣华,我对他的爱意炽热如火、汹涌澎湃,甚至还能再持续几十年。
她轻咳两声,声音虚弱地说道:「外人都说你沉迷权势,越权行事,取代我执掌六宫,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。」
不,我就是那样的人。
我望着姜清月,内心百感交集。
「这些年我不过问后宫事务,若不是你全心全意替我操持,六宫怎会如此安稳和谐,这份情谊我一直记在心里。」
「我从未想过要做皇后,那天我去慈云寺,只因母亲的吩咐,或许也是父亲的意思吧。」
姜清月轻声道,「我当时真以为他只是哪家的公子,他身上没带银钱,我多看了几眼,就被侍女怂恿着递出了荷包。」
「他说他姓萧,还与我闲聊了几句。我心里一阵恍惚,后来宫中传来了圣旨,我便成了太子妃。」
「所有人都跟我说,他对我一见倾心。大家都说,他为了我甘愿违抗圣旨,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娶我为妻。」
姜清月露出一抹苦笑,「我只能动心了。」
「玉裳,我曾经很讨厌你,你为什么要来呢?如果没有你,萧昇是不是会更爱我一些?可是,后来还有蒋晚云,还有姚婕妤——」
「我从来都不想当皇后,那么多、那么多的女人——」
她几乎哽咽,「为什么、为什么她们都要来呢?」
「可是如果没有你,没有你的女儿,我恐怕早就死在这深宫之中了。」
姜清月曾经幻想的夫君,是那种可以与她一同剪烛西窗、共度白头的人,或许家中有个小妾也无妨,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,眼睁睁看着萧昇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。
「我没有能力守住这个位置,它本就该属于你。」
我有些不忍心,便让嬷嬷过去扶她,「皇后娘娘受了刺激,先让她躺下休息,一会儿你再去找太医来。」
嬷嬷欲言又止,我安抚她道,「皇上只是气话,阿瑾还会留在这里。」
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,「若不是有贵妃您照拂,我们小姐恐怕连在东宫的日子都撑不下去。」
她仍称呼姜清月为“小姐”,可见情绪波动极大,连称呼都忘了改。
我轻声安慰她,「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宫。」
我和秋华踏着清冷的月光返回,秋华见我沉默不语,凑近低声说道:「娘娘,我看皇后娘娘的身体——」
我长长地叹了口气,秋华脸上也不见喜色。
真是奇怪,我本该感到高兴的。
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25
第二日,姜清月主动将阿瑾送了回来。
小丫头乖巧懂事,既不哭也不闹,只是那张小脸上始终浮着一层淡淡的忧愁。
「阿娘说,阿瑾要先在沈娘娘这里住上一阵子。」她声音软软地说道,「阿娘身子不好,阿瑾很担心她。」
我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顶,「那你每天去看看她好不好?」
我原以为姜清月会回心转意,可没想到她竟真的每日都将阿瑾送回我这里。
「阿娘说她身上有病气,怕传给我,所以不准我再住在凤仪宫。」
孩子总是敏感的。
我并不擅长哄孩子,可此时也只能哄她几句,「等皇后娘娘身体好了,你就能回去了。」
小公主乖巧地点点头,片刻后又抬起头来,「阿娘说,沈娘娘才是我的亲娘,我本就应该跟沈娘娘住的。」
我正在处理后宫诸多事务,曾充容刚刚诞下一名皇子,皇上萧昇极为高兴,打算将她晋封为昭仪,位列九嫔之首。
我头也没抬,语气平静地回应她,「没错,是我生了你,但也是皇后把你抚养长大的。」
阿瑾沉默了一会儿,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清脆柔嫩,「沈娘娘为什么不愿意要阿瑾?」
我一边在纸上随意勾画,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,「记在皇后名下,你就是嫡长女了。」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又开口,语气认真而稚嫩,「阿娘为了阿瑾考虑长远,皇后阿娘养我长大。」
我终于抬起头,看向她。
不错,这的确是我的女儿。
我满意地点点头,用笔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,「姜清月如今多半是心病,我也劝不动她,你多去陪陪她吧。」
阿瑾笨拙又郑重地向我行了一礼,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。
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,随后才重新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。
德妃悄悄派人来告诉我,她怀孕了。
她其实心思通透,特意来问我,是否该告诉皇上。
我一时语塞,心想,这事难道不告诉皇上就能瞒住吗?
德妃轻叹一声,「我是怕这消息会牵连到我爹和我大哥。」
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,「若是能生个女儿就好了。」
换句话说,周家其实更希望她生下一个女儿。
周家几乎已经把忠心表到了极致,可有些事,不是你说了别人就愿意相信的。
果然,萧昇随后便来到了我的宫中。
我神色平静,语气淡然,「怀胎十月,每一天都可能有变化,陛下不必太过忧虑。」
萧昇皱眉不语。
我思索片刻,又缓缓开口,「臣妾的阿瑾当初送去由皇后抚养,不如这次曾昭仪的儿子也暂时交给德妃照顾,等德妃诞下孩子之后,再让曾昭仪抚养如何?」
萧昇的眉头这才略微舒展开来,「那就暂且如此安排吧。」
我挥了挥手,让人去通知曾昭仪。
她与德妃的宫殿只隔一墙,不过是换个屋子住罢了。
但从那以后,萧昇开始更频繁地宠幸那些出身低微的美人。
清新秀丽的陆常在,温婉顺从的柔贵人,这两人成了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嫔。
她们出身不高,家中父兄的官职都不超过五品。
我自然明白萧昇的用意。
或许是见惯了前朝皇帝处处受制于权臣外戚,如今他坐上皇位,难免有些疑神疑鬼。
我为陆常在和柔贵人各自晋升为婕妤。
毕竟她们如今最辛苦,待遇也得跟上才行。
两人前来谢恩,送来几个亲手绣的荷包与手帕,看我时眼神中带着几分敬畏,「多谢娘娘厚恩。」
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主。
26
德妃的腹部日渐隆起,身形愈发笨重,但她仍旧时常来我宫中走动,因此偶尔会与带着孩子的姚婕妤碰个正着。
今日,她二人恰巧都在,我正与她们闲话家常,殿门外却忽然走进一个久未谋面的身影。
是蒋昭容,蒋晚云。
她神色憔悴,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,声音哽咽地哀求道:「请沈贵妃救救臣妾。」
我示意她起身说话。
姚婕妤认得蒋晚云,但见此情形,识趣地悄然退下,殿中只剩下我与德妃。
周瑶坐在椅中,懒洋洋地动也不动,语气倒是爽朗:「无妨,你说吧。」
她本就孕期无所事事,最爱听这些宫中旧事。
蒋晚云此刻也顾不上颜面,神色羞愧地开口:「求娘娘替臣妾向皇上求情,臣妾的父亲与幼弟病重垂危,恳请陛下开恩,准他们回京疗养!」
蒋家当初被贬至南邑,那地方湿热瘴气弥漫,蛇虫遍布,蒋家人本就不惯南方水土,一个个接连病倒。
如今她父亲与弟弟病情尤重,而她在宫中这些年虽未受冻挨饿,却也吃尽了苦头。
昔日那个趾高气扬的蒋晚云,如今也学会了低头求人。
她曾骂我“毒妇”的话,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。
我轻叹一声,语气平静地说道:「本宫恐怕无能为力。」
她急切地抬起头,满脸哀求:「娘娘乃后宫之首,怎会有娘娘办不到的事,只怕是娘娘不愿出手罢了。臣妾知自己从前冒犯过娘娘,但如今只求娘娘大发慈悲,救救臣妾的父亲与弟弟吧!」
这顶高帽子戴得恰到好处,可惜姜清月尚在人世,我何来“后宫之首”的名分。
她跪在地上不断叩首,神情凄楚,连德妃都不禁动容,默默望向我,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。
我再次叹气,语气温和却坚定:「本宫确实无能为力。此事,还需你自己去争取。」
蒋晚云闻言猛然抬头。
我让她稍作打扮,在萧昇经过的必经之路上,用她从前的语气唤一声“表哥”。
蒋家如今早已式微,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,萧昇自然也愿意重新接纳她。
当年他忌惮蒋家势力,尚且宠幸她,如今她无依无靠,反倒更容易让他放下戒心。
只要萧昇愿意停下脚步,这件事就有希望。
他本对蒋晚云尚存一丝歉疚,若再见旧人,未必不会重燃旧情。
只要蒋晚云得宠,她的家人便还有生机。
她果然听从了我的建议。
萧昇终究是个念旧之人。
当年即便忌惮蒋家,他也未曾冷落过她;如今她没了家世依靠,他反而更觉安心。
什么陆婕妤、柔婕妤,一时都被他抛诸脑后。
我前去探望姜清月,她如今已卧床不起,连听我说起蒋晚云之事,也只是闭目不语。
她对我的到来已不感兴趣,唯有阿瑾前来时,才能让她多说几句。
太医私下告诉我,不出三个月,姜清月的命数也将走到尽头。
27
我怔愣了好一会儿。
其实姜清月年纪尚轻,她嫁给萧昇还不到十年。
我沉默片刻,吩咐太医尽量缓解她的痛苦。
随后,我将此事告诉了阿瑾。
她已经快满六岁了,是时候明白这些事情了。
不过她的反应比我预想中冷静许多,她轻声道:「阿娘,我知道的。」
姚婕妤前去探望她后,回来时叹息不已:「皇后娘娘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?」
如今她所出的大皇子已搬去皇子府居住,她也空闲下来,重新拾起了舞蹈。
只是这一次,她跳舞不再是为了取悦萧昇,而是为了自己。
旋转、跳跃间,她流露出的是一种属于自身的愉悦与满足。
以前我并不觉得她的舞姿有多动人,如今却渐渐品出几分韵味。
柔婕妤也有了身孕,陆婕妤便时常跟着姚婕妤学习舞步,借此打发时间。
我并未过多干涉蒋晚云的事情,而她自己却异常努力,不到两个月便成功说服了萧昇,使其家人免去了流放之罪。
我再次见到她时,几乎以为时间倒流回从前。
她妆容精致,衣饰华美,一如当年盛宠之时的模样,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抹暗淡,再不见往日那般骄纵张扬的神色。
她迟疑片刻,缓缓行礼:「给娘娘请安。」
我温和地回应:「云妃这是要去哪儿?」
她低声答道:「听闻皇后娘娘染病,特来探望。」
我依旧保持得体的笑容:「皇后娘娘如今不见外客,你这份心意本宫代为转达便是,回去吧。」
蒋晚云静静凝视着我:「娘娘方才不是刚从凤仪宫出来吗?」
我轻笑:「本宫暂理后宫事务,照料皇后娘娘是应尽之责。」
她沉吟片刻,终究还是告退离去。
秋华皱眉道:「蒋昭容怎么和从前判若两人了?」
我仰头望着阳光透过枝叶洒落的斑驳光影:「若你也被冷落这么多年,也会改变的。」
萧昇对蒋晚云的旧情一旦复苏,便如决堤之水,急切地想要提升她的位分。
既然昭仪之位已有人选,那便只能晋封为妃了。
我点头答应,面上还带着欣喜:「早该如此!从前确实委屈了蒋妹妹,如今也该提升位分了,也好让太后安心。」
萧昇对我这份大度十分满意。
我大笔一挥,不仅蒋晚云被封为云妃,姚婕妤也被封为淑仪,戴修容晋升为昭容,其余无法提升位分的嫔妃,也在待遇上有所优待。
萧昇本就不愿多管这些琐事,只要蒋晚云确实晋封为妃,其他也便无所谓了。
一时之间,后宫呈现出一片和谐景象。
德妃诞下小皇子,起初萧昇并不在意,但我告诉他说,这个孩子体质孱弱,连奶都不肯多喝,恐怕难以活过两岁。
萧昇听后,才勉强为德妃加了一个封号,算是对她的一种慰藉,也好保全周家的颜面。
其实“云妃”虽好听,却并非四妃之一,地位自然也不够尊贵。
萧昇并未在意,即便他有所疑问,我也自有说辞应对。
只是这一次的变动,还是让我心中升起一丝警觉。
姜清月的病情日益沉重,蒋晚云此时现身,究竟是何用意?
难道她是想趁虚而入?
我觉得她像极了南邑地区的一种特产小动物。
黑色的,长着两根触须的那种。
28
我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,蒋晚云终究是想搞事情。
在萧昇的万寿节上,蒋晚云突然掩着口鼻干呕了几声。
御医诊断后说她怀了身孕,已经三个月了。
这事情听起来有些古怪。
一般来说,怀孕第一个月就可能出现孕吐反应,可她都三个月了才开始吐,还吐得一脸惊喜。
后宫中其他妃嫔,一旦察觉有孕,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,唯独蒋晚云遮掩得严严实实。
不过萧昇得知后非常高兴,我也就不愿意扫他的兴致。
但我心里始终存着几分警觉。
德妃自然不可能成为皇后,其余几位高位嫔妃中,萧昇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宠爱。
现在我开始忧虑,萧昇是否会对沈家心生忌惮。
多年来的谋划与努力,难道最终会为蒋晚云做了嫁衣?
我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,就到了太后的寿辰。
自从蒋家倒台之后,太后一直比较低调,可这次却忽然提出要大办寿宴。
我明白,这多半是因蒋晚云的关系,而萧昇也顺从了太后的心意。
一旦牵扯到孝道,连萧昇也不得不听从。
我淡然地看着他,语气平静地说:「太后的寿辰,臣妾从未操办过,恐怕会有疏漏之处,不如请德妃妹妹和云妃妹妹一同协助。」
萧昇点头应允。
这样一来,即便太后有意刁难,我也有替罪羊可用。
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,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太后和蒋晚云的手段。
寿宴上照例会有一道八珍汤,是太后最爱的菜肴。我特意叮嘱内务府,这汤里有几味对孕妇不利的材料,要悄悄换成温和的食材。
柔嫔与蒋晚云都怀有身孕,上汤时也要格外留意。
白天太后脸上露出笑意,显然心情不错,甚至与萧昇演了一出祖孙情深的戏码,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。
然而到了晚上,蒋晚云却突然见红。
我本已就寝,却被宫人紧急叫醒,「娘娘,云妃娘娘小产了,陛下请您过去一趟。」
来传话的是萧昇身边的小太监,我们平日并无深交,但他在这个时候还是提醒了一句,「娘娘千万要小心。」
我略微一顿,低声回道:「多谢。」
萧昇此刻正大发雷霆,我刚一进门,他猛然回头,我竟从他眼中看到一抹真实的悲痛。
躺在床上的蒋晚云正低声啜泣,哽咽道:「臣妾与陛下的孩子,就这样被小人害了——」
我神色平静地开口:「太医呢?这是怎么回事?」
站在角落的太医战战兢兢地答话:「是……是云妃娘娘今日所用膳食中掺入了大量活血化瘀的天花粉,而娘娘腹中的胎儿尚不满三个月,胎象本就不稳,所以——」
他说得断断续续,我却已明白其中缘由。
蒋晚云的孩子没了。
而且她一口咬定,这事是我所为。
29
我淡淡开口,「来人。」
一道中气充沛而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,「沈玉裳,你残害皇子,罪不可赦!如今想求情,也晚了!」
「太后娘娘多虑了,本宫不过是想派人去探望柔婕妤,她如今也有身孕,若也发生类似意外——」
我缓缓转身,目光平静地望向夜色中仍珠光宝气的蒋太后,「您这个时辰还未安寝?莫非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?」
蒋太后怒不可遏,「沈贵妃果然伶牙俐齿,哀家自叹不如!皇帝!你必须给云儿一个交代!这可是你们唯一的皇子!」
我心中烦闷至极。
不知为何,我今晚本就难以入眠,好不容易睡着,却又噩梦连连。刚睡得安稳些,便被人从床上唤醒,心情更是糟糕透顶。
见我沉默不语,蒋晚云的啜泣声愈发凄楚,「贵妃娘娘,云儿若有得罪之处,您尽管明说,何至于拿臣妾的孩子出气呢?」
我心头烦躁,嘴上却未加思索地回道,「云妃怎知这腹中定是皇子?若是个公主呢?」
「贵妃!」萧昇沉声喝止,「今日的寿宴,是你主持的吧。」
他语气低沉,我抬手示意,秋华立刻递来一本册子,我将它呈上,「此次寿宴的每一项安排,均有我、德妃与云妃三人共同签字确认,臣妾不敢独断专行。」
我昂首立于蒋晚云面前,语气坚定,「陛下,难道您真以为臣妾如此愚钝?」
太后气得连连跺拐杖,「好一张利嘴,给我撕了!」
我冷冷注视着她,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憎恨与狂喜,让我明白她对沈家的仇视,今日终于得以借机报复。
可我心中仍觉不妥。
就在我沉默之际,一名神色惊慌的宫人跌跌撞撞地闯入殿中。
「陛下、陛下,柔婕妤流产了!」
萧昇脸上闪过震惊,那宫人低头禀报,「柔婕妤哭着说……说是贵妃娘娘送来的八珍汤有问题!」
蒋晚云一怔,随即厉声尖叫,「沈玉裳!你嫉妒我有孕,故意在八珍汤里做手脚!来人!将沈玉裳拿下!」
我没理会她。
不对,一切都太不对了。
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。
「薨——」一声凄厉的呼喊响彻宫闱。
一名身着白袍的太监匆匆奔入,「陛下,太后娘娘,贵妃娘娘,云妃娘娘——」
「皇后娘娘,薨了。」
原来如此。
这才是我今晚心绪不宁的真正原因。
姜清月死了。
这本是我曾梦寐以求的结果,而今我却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。
眼前一黑,我便失去了意识。
30
我睁开双眼时,晨光早已洒满房间。
秋华正轻手轻脚地为我擦拭脸庞,见我醒来,她凑近了些,轻声道:「娘娘,您醒啦!」
我含糊地应了一声,声音还带着睡意,「姜清月呢?」
秋华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,我能看见她手臂上缠着一圈素白的纱布。
我又缓缓闭上眼。
过了许久,我才听见她的声音,「娘娘,德妃娘娘拿着鞭子去了柔婕妤那里,说是要替您讨回公道。柔婕妤后来才招认,这些事其实是云妃娘娘指使她做的,可陛下却说,逼供得来的供词不能作数,还下令让德妃娘娘禁足一个月。」
我没有回应。
这种琐碎纷争,我本有上百种办法可以处理。
所以我昨夜甚至懒得叫醒德妃,只是没想到姜清月的死会来得如此突然。
「——皇后,停灵安排在哪儿?」
不知过了多久,我才开口问道。
秋华低声回答:「在钟灵殿。」
我没能见姜清月最后一面,如今至少要送她一程。
姜清月静静地躺在棺木中,面容出奇地安详。
「——那块玉佩呢?」我低声询问。
嬷嬷已经哭得虚弱,但仍颤巍巍地走过来,递给我一个用帕子包裹的小物件,哽咽道:「我们小姐说,这些年,多谢娘娘的关照。」
「只是这个东西,她不要了。」
「就请娘娘随意处置吧。」
我处置什么?这么多年下来,即便只是邻里情分,也早生出了情谊,更何况我们还一同抚养过阿瑾。
她正站在外头哭得伤心,我走上前,轻轻抚了抚她的头。
她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,「阿娘、阿娘走了!」
我把那块玉佩塞进她手心,「这是她留给你的。」
这东西我才不稀罕。
我忍不住叹息。
这些年,明明我陪她最多,到头来,她竟还拿这块旧玉佩来敷衍我。
我几乎都想冲过去摇醒她,质问一句:咱俩的交情,还配不上一块新玉佩吗?
可转念一想,我又从阿瑾手中将那块玉佩连同帕子一起抽了出来。
「留个纪念吧。」我解释道。
31
不过我也不能让自己沉浸在哀伤之中。
我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。
我调整了一下情绪,站起身来,最后看了一眼姜清月。
「这个位置,现在该由我来坐了。」我轻声留下这句话,随后走出了钟灵殿。
然而让我意外的是,殿外竟然聚集了一大群妃嫔。
除了被禁足的德妃、卧病在床的云妃和柔婕妤,曾昭仪、戴昭容、陆婕妤,以及各色的美人、贵人们——
见到我走出来,她们纷纷围了上来,七嘴八舌地说着。
「娘娘不要太难过了。」
「那个云妃分明就是在陷害娘娘。」
「柔婕妤被打真是活该,只可惜德妃娘娘被禁足了——」
我揉了揉太阳穴。
太吵了。
但我还是尽力安抚她们的情绪,「好了,没事的。」
我微微一笑,「你们既然来送别皇后娘娘,那现在也该回去休息了。」
她们原本都温顺地点头,却忽然神色一凛,纷纷跪下,「给陛下请安。」
我转过头,只见萧昇正静静地注视着我,语气淡淡,「贵妃刚醒就来探望皇后,连自己的罪责都顾不上了。」
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,「臣妾清白无辜,何来罪责?自然问心无愧。」
他迈步朝殿内走去,我虽刚从里面出来,也不得不陪着他一同返回。
站在姜清月的棺椁前,他低头凝视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开口,「皇后很少这样平静地面对朕了。」
殿中只有我和他两人,我也没有抬头。
「皇后后来便不再给朕好脸色,宫中事务,她也总是推脱。」
萧昇轻笑一声,「朕让她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,她却总是对朕心存怨恨。」
他终于抬起头,看向我,「贵妃,你呢?」
我诚恳地回答,「有陛下才有臣妾的今日,臣妾感激不尽。」
萧昇轻声道,「也是。贵妃与朕所求一致,所以你一直站在朕这一边。」
他注视着姜清月的棺木片刻,然后对我说,「走吧。」
我陪着他缓缓走出殿外,天空雨过天晴,云层散开,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蓝色。
萧昇语气平静无波,「虢国公向朕递了奏折,蒋家父子受了朕的恩典,免去了流放之罪回京,却不知悔改,暗中勾结旧部,如今已被世子擒住关押。」
「贵妃,这些你早就知道了,对吧。」
我没有说话。
老虢国公已经去世,如今的虢国公是原来的世子,也就是霜姊的夫君。
大姐夫动作倒是真快。
我轻轻点头,「蒋家行为异常,臣妾不能袖手旁观。」
萧昇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,我神情从容,缓步走到他身旁。
「陛下,」我语气镇定,「臣妾是沈家的女儿,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与消息来源。」
萧昇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。
32
我仿佛未曾察觉。
他这种既渴望亲近又畏惧受伤的心理,也该有所转变了。
出身名门望族,家世清贵,我从未因自己的背景感到羞愧。
萧昇的父亲多年来受制于蒋太后,又不是我们沈家的过错。
我从容不迫地说道:「陛下应当是这世上最了解臣妾的人,臣妾的手段也从未对殿下有所隐瞒。」
我缓缓开口:「姜皇后才是陛下心中最属意的人选,可惜,如今站在这个位置的依旧是臣妾。」
我回头对萧昇轻轻一笑:「臣妾先行告退。」
没有显赫家世的妃嫔,虽然不会构成威胁,但对萧昇也无甚助力。
如今萧昇地位稳固,是时候将这层窗户纸挑破了。
我只是担心他一时冲动,又选择一位毫无根基的皇后。
这个后位,本就应该是我沈玉裳的!
我略带怒意地行了一礼,便返回了自己的宫中。
姜清月早已卧病在床,内务府早有准备,即便我心情低落,但在萧公公的主持下,整个仪式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。
自那以后,蒋晚云便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,不久后,她便悄无声息地病逝,几乎与太后同时。
那天,萧昇在我宫中坐了很久。
我陪着他沉默不语。
只是他在思念蒋晚云,而我在缅怀姜清月。
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床异梦吧。
其实萧公公曾前来请示,问我是否要去探望蒋晚云临终前的情形。
我婉拒了。
去嘲笑一个即将死去的对手,显得太过无礼,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风度。
蒋晚云虽已失败,但我仍愿保全她的尊严。
萧昇那段时间接连在我宫中停留数十日,我知道他心中有些失落。
过了几日,他又去看望姚淑仪、茹婕妤,这些都是他在东宫时的旧人。
不过他的惆怅也没持续太久,后来遇见跳舞的陆婕妤和楚贵人,情绪便逐渐好转。
再后来,他对德妃也恢复了往日的亲近,对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嫔也不再如临大敌。
我也就让奶娘适时汇报,德妃的小皇子身体渐渐康复,伪造的假脉案可以停止了。
如今宫中仅存四个孩子,唯阿瑾为公主,我看时机也差不多了,便适时提醒萧昇该进行选秀。
「玉裳看着办吧。」
这次选秀不必举行大规模的选妃仪式,只要补充一些新人即可。也许是皇后之位空悬的缘故,这次选秀的热情依旧高涨。
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熟悉的紧张气息,让我感到斗志昂扬。
待选的秀女来来往往,我一一衡量后留下了合适的人选,最终还是要由萧昇亲自定夺。
陪同我一同挑选的曾昭仪指着一人轻笑:「那位卢家的姑娘,倒是有几分娘娘当年的风范。」
卢燕姬,范阳卢氏的小女儿,温婉秀丽,举止得体,进退有度。
只是我一时之间并未看出她与我有何相似之处。
曾昭仪笑道:「臣妾也说不清,只是觉得有几分神似。」
卢燕姬上前向我行礼,当她抬起头与我对视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。
没错。
卢姑娘与我一样,都是一个心怀大志之人。
她的眼神坚定,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。
我在她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勾。
像她这样与我目标一致的人,一定要留下来。
宫中日光悠长,若无对手相伴,我会感到无比寂寞。
33
新一批入宫的十几位秀女,皆被分配至各宫居住,跟随各宫主位学习宫中礼仪。
彼时,宫墙之内红墙金瓦,在秋日阳光的映照下,散发出一种庄严而肃穆的气息。微风轻拂,吹动宫檐下的风铃,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,仿佛在低语着往昔的旧事。
巧合的是,卢贵人被安排到了我所居的宫殿。
她是个行事谨慎、言辞得体的女子。每日清晨,她都会准时来到我的殿前,恭恭敬敬地向我请安,一言一行皆遵循宫中礼节,从未有过丝毫疏漏。
即便是萧昇驾临我宫中时,她也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,低头敛目,不露锋芒,从不试图吸引任何注意。
不得不说,她是个聪慧机敏的女子。
萧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随后转头对我说道:“倒是有几分你的风范。”
我微微一笑,回道:“卢妹妹年轻貌美、仪态端庄,陛下如此称赞,反倒是臣妾沾了卢妹妹的光。”
这时,卢贵人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来,盈盈一拜,双手捧着茶盏,恭敬地奉上。萧昇见状,露出满意的神色,称赞道:“规矩学得不错。”
然而,在侍寝的安排上,萧昇将其他妃嫔轮了一遍,才轮到卢贵人。
在这批入宫的秀女中,萧昇似乎更偏爱温婉贤淑的崔贵人与萧美人。崔贵人擅长吹笛,每当她奏起笛声,那悠扬的旋律便在宫中回荡,仿佛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部分;萧美人则精于月琴,那清脆的琴音,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,令人心神宁静。
卢贵人大约因此心生忧虑,于是私下苦练琴艺。中秋家宴那晚,宫中张灯结彩,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。卢贵人身着华服,在宴席上弹奏了一曲,精湛的技艺惊艳四座,赢得众人赞叹。
但即便如此,皇帝仍旧未对她另眼相待。
我也颇感疑惑,心中暗自思忖:萧昇不是说她像我吗?
这萧昇,到底是什么意思?
莫非是在讽刺我?
待萧昇再度驾临我宫中时,我便委婉地提及此事。
萧昇望着我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可宫里已经有一个玉裳了。”
我细细咀嚼着他的话。
乍听之下,似乎是一句夸赞,但细细品味,却另有深意。
卢贵人最终实在无计可施,便来到我宫中请罪。
她眼中含泪,神情凄楚地说道:“不知臣妾何处得罪了娘娘?自入宫以来,其他姐妹皆得陛下恩宠,唯独臣妾——”
我亦感到为难。
萧昇宠幸谁,我向来不过问干涉。卢贵人大约是听信了几句旁人说她像我的话。
我轻叹一声,安慰道:“既已入了宫门,便皆是皇上的妃嫔,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。”
虽未得宠,但待遇方面依旧优厚。
可卢贵人显然并不满意,她带着哭腔说道:“娘娘一入东宫便深得圣宠,多年来在后宫之中地位稳固、屹立不倒,自然不能理解臣妾此刻的苦楚。”
说完,她失望地转身离去。
德妃在一旁轻声感慨:“这话可真不中听。”
她转头看向我,问道:“听说最近沈家把郡阳太守的职位让出来了?”
我神色平静,淡淡回应道:“前朝之事,岂是我一个后宫之人所能置喙的。”
这些年来,沈家在朝堂上的起伏,我向来不曾插手。
姑姑安于贤妃之位,她只是皇上的宠妃,自然可以提携家族,对沈家多加照拂。
而我却志不在此,我渴望登上皇后之位。
那么,沈家便不能太过显赫。
姑姑曾对我说:“小裳儿,我满足了家族的期望,可若家族与你的志向不同——”
那时,我便在心中暗暗立誓:那我便先以自己为重。
我想要成为皇后。
沈家维持现状便好。
如此,萧昇才会安心。
34
时光飞逝,一年悄然过去,萧昇终于下达了那道众人翘首以盼的诏令。
秋华,如今已升为桃姑姑,情绪激动,喜极而泣。
她声音微颤,满是欣喜地说道:“娘娘!娘娘如今已贵为皇后了!皇后娘娘,请容奴婢行此大礼!”
我豪迈地一挥衣袖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:“本宫今日双喜临门,心情格外舒畅,宫中上下,每人皆赏三个月的俸禄。”
殿下的宫人们听闻此言,个个眉开眼笑,吉祥话如泉涌般不断,此起彼伏。
阿瑾带着弟弟妹妹们蹦蹦跳跳地跑来向我请安,她笑得灿烂,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:“现在,两位阿娘都成了皇后,阿娘大喜!阿瑾也跟着欢喜!”
这孩子,真是我贴心的小宝贝,不愧是我亲生的女儿。
册封典礼当日,阳光明媚,清风拂面。
萧昇身穿繁复的礼服,神情庄重地立于太庙另一端,静静地等待着我前来行礼。
皇后的礼服华美而厚重,但我却甘之如饴,心中满是期待与喜悦。
远远望去,他的面容在晨曦中略显模糊,但我仍带着笑意,心中满是温暖与满足。
所求皆如所愿,这般感受,实在妙不可言。
我清楚,后宫之中,将不断有新宠入宫,我也明白,总有一天我会容颜老去。
这些,我心中都有数,也坦然接受。
然而,从今日起,我与萧昇的利害关系将更加紧密,彼此牵连,密不可分。
我身为皇后,必将竭尽全力守护他的皇权、地位与荣耀。
因为那些,也有一部分属于我,是我应得的。
我就是这样一个人,现实、贪心又自我。
但我活得如此洒脱,如此畅快。
我迈着坚定的步伐,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,沉醉地俯视着众人纷纷向我叩拜。
六岁那年,我曾站在角落里,默默无闻,无人关注。
而如今,我却站在万人敬仰的中央,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。
我看见姑姑站在一侧,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,那笑容中饱含着骄傲与欣慰。
我的女儿站在另一侧,高昂着头,仿佛在说:“看,我的母亲是皇后!”
这种感觉,真是美妙极了,让我沉醉其中,无法自拔。
35
番外——萧昇
沈玉裳去世那天,天空清澈如洗,阳光洒落,铺满大地,金光璀璨。
她的性子也如那天光一般,爽朗干脆,从不拖泥带水。
这些年来,朕的听力早已大不如前,耳中常觉沉闷,听不真切。
但那外头传来的哀恸哭声,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,一波波地撞击朕的耳膜,震得心头微颤,竟觉得这哭声未免太过响亮了些。
长公主与太子一同前来劝慰朕,神色沉痛,低声劝道:
「父皇,您多少吃些东西吧。」
其实,朕并非因伤心而食欲不振,而是胃中实在无甚胃口,面对满桌珍馐,竟提不起半点兴致。
阿瑾,是朕与沈皇后的女儿。
她容貌与沈皇后极为相似,眉目如画,那灵动的神情,简直就是沈玉裳年轻时的再现。
就连性情,也如出一辙。
犹记当年,沈玉裳初入宫时,身姿轻盈,亭亭玉立地站在朕面前,轻盈一拜,声音清脆动听:
「殿下万安。」
她是沈贤妃的侄女,沈家的二小姐,出身显赫,却恰到好处,并未让朕感到压迫之感。
将她纳为侧妃,倒也合宜。
那时,朕最心爱的,仍是晚云。
晚云似一朵柔弱的花,绽放在朕的心头,她的温婉与柔情,令朕沉醉不已。
但沈玉裳,确实生得极美,眉如远山,眼似星辰,一笑之间,仿佛万物都为之明亮。
她性格风趣,与她说话,如沐春风,轻松自在,毫无拘束。
她有野心,这一点,朕一眼便能看透。
可了解一个人,往往要从她的软肋开始。而她的野心,在朕看来,竟莫名地让朕感到安心。
她渴望成为皇后,这份渴望,比任何人都来得炽热。她那双明亮的眼中,仿佛燃烧着无尽的热忱。
当然,前提是朕必须先登上皇位。
奇妙的是,在这一点上,朕与她心意相通,目标一致。
在她的精心打理下,东宫变得井然有序,固若金汤,比铜墙铁壁还要稳固几分。
朕身处其中,终于得以喘息,仿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寻到了一处宁静的港湾。
朕越发觉得,她是个聪慧之人,机敏而不失分寸。
姜皇后性格太过柔弱,整日沉溺于情爱之中,难以自拔。
朕并非不怜爱她,只是每次与她交谈,总觉得心意难通,难以契合。
晚云一来,她便病倒了,整个人消瘦憔悴,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。
那时,朕心中确实颇为忧愁。
倘若姜皇后早早离世,太后定会力荐晚云为后。
朕与晚云自幼相识,情谊深厚,青梅竹马。
但朕却不愿她坐上那尊贵的皇后之位。
毕竟,这江山是萧家的,并非蒋家的天下。
就在那关键时刻,沈玉裳适时出手了。
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朕身旁,眼神中透着精明与果断,轻声说道:
「殿下,良机不可错过啊。」
随后,她在东宫内稳稳坐镇,如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,将东宫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。
而朕,则在朝堂之上对蒋家步步紧逼,展开一场场较量。
说来也怪,在沈玉裳身上,朕竟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,仿佛只要有她在,便无后顾之忧。
她在后宫稳住局势,朕在前朝对付蒋家,而在沈玉裳身上,朕竟生出一种难得的信任。
那时朕尚年幼,刚启蒙识字,便怀着满心好奇,跑去问那在府中设塾的白发老夫子。
朕眨着眼睛,天真地问道:“夫子,若是一个女子想要入宫,该读哪些书,学哪些字呢?”
也正因如此,后宫众人对她皆心生敬畏,打从心底敬服她。
她始终如一株挺拔的青松,坚定地站在朕身旁,始终不离不弃。
她若渴望那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,若向往那光耀万丈的荣耀,若贪恋那翻云覆雨的权势,这些,朕都有能力给予她。
朕从不惧她有所求,只怕她心如止水,对一切都无动于衷。
姜皇后临终前,给朕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笺。
她在信中深情地写道,她深爱着朕,因而无法忍受朕身边有其他女子的存在。
此刻,朕静静望着眼前正为朕操持选秀事务的沈玉裳,心中情绪翻涌,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你爱朕吗?”
她抬起头,眼神坚定,毫不犹豫地答道:“自然爱!”
哼,才不信。
她所爱的,哪里是萧昇这个人?
她真正倾心的,是那个能赋予她皇后尊位的人。
朕听着她的话,忍不住轻笑出声。
细细想来,她对沈家的感情也并非那么深厚,对阿瑾的疼爱也似乎并非全然出于母爱。
沈皇后这一生,心中所爱的,似乎唯有她自己。
后宫之中,众妃皆盼望着朕能亲昵地唤她们的小名,以此彰显亲密。
可这沈玉裳偏偏与众不同,她最爱听的,是朕以尊贵的称呼唤她一声“皇后”。
真不知这是什么怪癖。
这么多年过去,这皇后的位子,她竟还坐不够么?
不知不觉间,窗外那轮炽热的太阳已悄然西沉,只余一抹淡淡的余晖洒落。
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,此刻也渐渐黯淡下来,变得有些阴沉。
殿内,烛光摇曳,那微弱的火光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冷。
在这清冷的氛围中,朕听见自己那苍老而略带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——
“玉裳。”
完结